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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高东虎从包子铺离开。
他酒量本来就不小，加上喝了一个多小时茶，酒气早散差不多了。
骑着自行车，走出一段路，便彻底清醒了。
薛主任给的地址离县城不远，骑车也就十几二十分，中弘家具厂，高东虎并没多少印象。也正常，再过几年这种半国营性质工厂基本消失了，仅有几个国内大厂才能存活。
“中弘家具厂”显然只是一个县级小厂，但在这年月当地名头还是很响的。
高东虎一边走一边打听，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前方是一片连绵瓦房，铁大门，上面做着一个拱形铁架，写着‘中弘家具厂’五个大字。
这年头厂子管理很严格，一般禁止外人进出，他走到大门口便被门卫拦了下来，“干什么的？”看门的是一个二十郎当小伙，刚开始高东虎还以为看错，但看其袖标上写着‘中宏门卫’四个字便知道没错了。
“同志你好，我找一下张克明！”
小伙却不耐烦道：“什么张克明，我没听过，你找错地方了吧？”
高东虎退后几步，看了眼‘中弘家具厂’五个大字，没错啊！又看看年轻的门卫，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着道：“同志，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我找的人应该就是你们这的，我有他电话。”
厂办管理严格，为了方便联络，门卫处基本都设有电话。小伙还想拿捏一二，高东虎已笑着递过五块钱道：“同志，行个方便，我这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
小伙眼睛一亮，四下看了看没人，忙一把将钱揣到兜里，板着脸道：“快着点啊，咱这可不是公共电话亭，我也就看你远路风尘的不容易。”
“好、好，给您添麻烦了。”高东虎陪着笑走到了保安室，很快按照纸条上电话拨了过去。
“嘟嘟”一阵盲音后，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嗓音，“喂，哪位？”
“你好，是张克明同志吗？”
“我是，你哪位？找我什么事。”
高东虎道：“我是薛副主任介绍过来的，想在你这定做一套家具。”
“薛副主任……”对面在短暂沉默后，很快提高嗓音道：“是供销社新升任的薛卫红、薛副主任？”
“是的，薛副主任说联系你就可以了。”
“对，对，联系我就可以，你现在在哪？嗯，门卫处电话，你在门卫处？”
“对，我在这，进不去。”
“明白了，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接你。”
嘟嘟！电话挂断，年轻门卫好奇的看着他道：“怎么样，找到人了？”
“找到了。”高东虎笑着点头。小伙也没多问，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人，要不然对方早就让电话通知自己放行了。
他见高东虎在那等着也没在意，自顾自回了门房。
三分钟后，一阵自行车急刹声响起，接着就见一身穿半袖，一身正装的中年人匆匆走来，“你好同志，刚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吧？”
“张克明？”高东虎看着西裤、皮鞋的中年人也吃了一惊，这大小也得是个厂领导吧？
中年人哈哈笑道道：“不错，我就是张克明，快进来，快进来。”
高东虎无奈，不是他不想进，而是身前供人通过的小铁门锁死死的，想进也进不去啊！
张克明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脸一沉就看向门房处，强压着怒火喊道：“小张、小张。”
“哎哎！”刚去后面倒了一杯水的小伙，忙不迭跑了出来，当看到张克明正黑着一张脸站在铁门前看着自己时，他只觉天都塌了，
“张、张厂长？”他忽地想到，自己只知道厂长姓张，大家平时也都张厂长、张厂长喊着，可他从不知道张厂长他叫‘张克明’啊！别人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在厂子里叫厂长大名啊！冷汗瞬间从额头下来。
“还不开门？”
“哦、噢！好！”手忙脚乱的小伙，忙上前解开了铁门锁链，看着厂长张克明毕恭毕敬，亲自领着高东虎进了院，他只觉整个人都是懵的。完了，我特么还收了他五块钱电话钱……他很想现在就冲上去把钱还给高东虎，但看着紧跟在高东虎身旁，一脸殷勤的厂长，顿时打消了这一念头。
算了，我特么还是早点收拾东西滚蛋吧！就是可怜这工作还是老爹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才给自己找到的，这就没了！
高东虎跟着张克明进了‘厂院’，他也没想到薛卫红随便给个人名电话，居然就是厂长的。而看这厂长态度，就差没把自己当老佛爷供起来了。他这才意识到供销社‘副主任’这三个字的含金量，哪怕还不知道自己是谁，跟薛卫红什么关系，只凭薛卫红介绍的就能获得如此优待。
张克明一路将他引到会客室，不大的房间布置的却很古典精雅，毕竟本身就是家具厂，在这方面不可能差了。喝了几杯茶，高东虎很快引入正题，“张厂长，我这次来是想找你打一套家具，不知道咱们这能不能做？”
“能，那怎么不能！”张克明满口答应，就凭薛卫红亲自介绍，哪怕是不赚钱的小单，他也肯定接。“小高兄弟，你能大致描述一下房屋格局吗？当然如果你已经有具体想法，我们也能直接定制。”
“我这有图纸，麻烦张厂长帮忙看看。”高东虎取出早已备好的‘小院建模图’。
张克明一看，顿时眼都亮了，“没想到小高兄弟还是行家，那就更好办了。”
嘶！下一秒，他就被小院面积所震惊，“这……怕不是以前留下的大宅子吧？”连带着看高东虎眼神都变了。
高东虎笑着道：“是以前留下的老宅子，我给买了，翻修一下。但家具啥的得自己配。”
张克明是做家具厂的，对各种房屋建型了如指掌，只一瞬他就有了大致预期，认真道：“小高兄弟，你是薛主任介绍来的，那咱就是自己人，我也有啥就跟你说，如果想按这套房屋整体结构去定制家具，那花销……可不少。”
原以为只是个小活，但现在看来这活儿可一点不小，如果全套定制下来……怕不得破万，当然，薛主任介绍来的人，他可不敢要这么高利润，但七八千也是要的，工人工资最起码少不了。他现在就怕高东虎是个愣头青，不懂行情，那就白瞎这一桩活儿了。如果是想借着薛主任名头来让他定制……那就更让人难受了。
就在张克明喜忧交加时，高东虎笑道：“没事，张厂长你只管报价，我既然来找你肯定是有过预算的，只要差不多就能做。”
张克明一听这话就有底了，很快便似下定决心道：“那咱也就不来虚的了，这么好的宅子，普通木料你肯定也看不上，正好厂子里有一批新进的‘水曲柳’，这种原木纹理通直、刨面光滑，表面会有美丽的山形纹、水波纹，是制作高档家具的主料之一，如果你没意见，这批家具我就用‘水曲柳’给你打。”
水曲柳？高东虎怦然心动，后世就算是能用松木、杉木这种原料来打一套家具都了不得，何况是高一档的水曲柳，妥妥富贵人家产物。但他现在更关心价格，“张厂长，不知若用‘水曲柳’全套打下来，得多少？”
张克明道：“这样，咱们先计划一下全套家具包括哪些……”
其实，乔小三给出的‘小院建模图’已经标注的很清楚，那些是打了火炕，哪些地方是做了石台，而剩余处便是对应的桌椅、沙发、橱柜、衣柜、妆台柜……
张克明一番勾画后，很快有了实际数据。
正房、二层小楼、还有三间西房、两间南房，正常人家有其中一处便足够了，但他这却有四处之多，总量多，所需花销也是别人好几倍。
“按现有方案，床、沙发、橱柜、衣柜、桌椅这些全套下来……最少也要一万三，当然这是‘水曲柳’的价格。如果是松木、杉木这些，不会超过八千块。”
一万三……高东虎有些纠结，谁都想用好木料，问题是这比预算高出不止一两千，在他估算中有个八千多也就到顶了。但‘水曲柳’料子可不多见，别看现在要花一万三，搁十年后二三十万也买不到。
张克明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高东虎的心动，但同样这价格也有点超预算。当下目露善意道：“当然，这是正常报价，小高兄弟既然是薛副主任介绍来的，怎么着也要有个内部优惠价。不过在这之前，我能不能问问老弟跟薛副主任到底啥关系……”他一脸不好意思。
高东虎却大方道：“也没什么，我也是供销社采购部的，是薛副主任部下。”说着，他就将新到手的蓝皮‘采购员’证递了过去。
张克明只是简单翻了一下便确认无误，脸上更显亲切道：“原来高老弟也是‘采购部’的，那咱都不是外人了。我也跟你交个底，用‘水曲柳’打全套家具，包送货到家、包安装，总共‘八千块’。”最后三个字他是咬着牙说的。紧跟着就道：“老弟，这是实实在在成本价了，我们完全不赚钱，就是发个工人工钱。薛主任来了，我也就能给他这个价。”
“成交！”高东虎灿烂一笑。张克明也松了口气，八千块没多少赚头是肯定的，但能把这批积压的‘水曲柳’处理出去，也算幸事，顺带着还能卖薛主任一个好，值了。
很快张克明便让人起草了一份购买合同，将两人商议的订做家具方案一并写入。高东虎看了一眼没问题便签字按手印，张克明同样签字盖了公章。“高老弟，那就说好了，一个月内完工，到时我提前给你打电话。”
“行！”高东虎痛快取出三千块钱递了过去，这是先期款。张克明有些不好意思，他刚才还想说这事来着。收了钱，整个人都明朗了几分。这小高兄弟看着不大，办事却爽利，是个能处的。
“张厂长，那我就先走了，期待你的好消息。”
“哈哈，放心吧，这套家具我亲自带几个老师傅做，保证没问题。”
出了门，张克明一路将他送到‘厂门口’。这让原本还想找机会弥补一二的年轻门卫绝望，兜里揣的五块钱更是烫手无比。‘完了，这回是真要滚蛋了。’他就没见厂长对谁这么热心过，这下死定了。
高东虎可不知道小伙子内心这般煎熬，对他来说，那五块钱权当是块敲门砖，只要生意能成就没问题。回去的路上，他心底满是愉悦，虽然订家具花出去八千块，但‘水曲柳’做的全套家具绝对物超所值，关键以后还能保值增值。
至于家具做好后的尾款‘五千块’，他觉得问题不大，还有近一个月时间，说不准到时候薛主任就该给自己派活了。
再就是‘农业贷’，等入党成功，批下来也有五万打底，干啥都够了。
一路骑行，等到了城门楼子下，郭叔和老爷子已经按约定在等着了。
“东虎！”郭叔看见他远远便喊了一声，高东虎骑车走近，抹了把额头汗道：“爷，郭叔，等很久了吧？”
“也没多久，就比你早到十几分钟。你这完事了？”
“完事了。”
郭有礼也没问具体什么事，只笑着指了指后车斗子里的一群小羊道：“东虎，这回你的跟小羊羔们挤一挤了。”
“我去后面。”老爷子立马起身，高东虎忙拦了一下，“别，爷，你还是坐前面，我去后面就行。”说着就麻溜将自行车抬到了车上，自己也跳了进去。回去的路有点颠，坐后面肯定不如前面舒服，他一个大小伙子哪能让老爷子去吃苦。
“哈哈，东虎是个孝顺孩子。行了高叔，你快坐好，咱们回了。”
“哎哎，行！”老爷子应了一声，脸红红的，感觉比喝二两酒还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