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的黑色潮水刚刚退去,徐州城的东门外,便迎来了另一支截然不同的军队。
玄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斗大的“刘”字,在徐州百姓眼中,比冬日的暖阳还要耀眼。
为首一将,手持方天画戟,骑着赤色宝马,威风凛凛,正是吕布。
在他身侧,是一位面如冠玉、气质儒雅的文士,荀彧。
他们身后的三万大军军容严整,步伐沉稳,肃杀之气与仁义之师的威严并存。
更让城头守军和出城百姓震撼的,是军队后方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
四**车连绵不绝,车轮滚滚,压在官道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车上堆积如山的麻袋,散发着新粮的香气;一匹匹卷好的棉布,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有无数箱笼,飘出浓郁的药材味道。
这哪里是军队,这分明是一支移动的宝库!
“是援军!是刘大将军的援军到了!”
“快看那车上的粮食!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啊!”
城门口,无数百姓喜极而泣,跪倒在地,对着那支队伍拼命磕头。
年迈的陶谦在孙乾等人的搀扶下,亲自出城三十里相迎。
他看到荀彧,仿佛看到了救命的菩萨,一把抓住荀彧的手,浑浊的老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荀先生!吕将军!老朽……老朽代表徐州六郡百万生民,谢过二位,谢过刘大将军的救命之恩啊!”
他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荀彧连忙扶住他,温和地说道。
“陶公言重了,我主与曹贼势不两立,徐州有难,我军岂能坐视不理。”
就在此时,一个不甚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荀先生,吕将军,备在此有礼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刘备带着他那两个新收的“兄弟”邢道荣、邢道铁,满脸堆笑地挤了上来。
他对着吕布和荀彧拱了拱手,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同为汉室之臣,理应守望相助。曹贼残暴,备虽兵微将寡,亦在小沛屯兵,时刻准备与曹贼决一死战!”
吕布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没有搭话。
荀彧则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点了点头。
“玄德公有心了。”
入夜,州牧府内灯火通明,大排筵宴,为吕布和荀彧接风洗尘。
劫后余生的徐州官吏们一个个喜气洋洋,频频向吕布和荀彧敬酒,感激之词不绝于耳。
刘备更是宴席上最活跃的人。
他端着酒杯,在席间来回穿梭,一会儿敬吕布,一会儿敬荀彧,言语间极尽拉拢之意。
酒过三巡,刘备坐回自己的位置,长叹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落寞与沧桑。
他对主座上的陶谦拱手道。
“陶公,备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辗转至此,幸得陶公收留于小沛。”
“此次曹贼围城,备虽未能亲身赴战,却也日夜揪心,恨不能肋生双翅,飞来城中与诸公并肩抗敌!”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仿佛他才是那个最关心徐州安危的人。
不少徐州官员听了,都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陶谦也点点头,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饮酒的荀彧,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杯子与案几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让喧闹的大厅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荀彧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他看向刘备,缓缓开口。
“玄德公忠义之心,令人感佩。”
“听闻玄德公在小沛招募义兵,亦有保境安民之志,彧心中十分敬佩。”
刘备一听,顿时心花怒放,以为荀彧这是要当众褒奖自己,连忙谦虚道。
“不敢当,不敢当,备只是尽汉臣本分而已。”
荀彧微笑着,话锋却陡然一转。
“只是不知,玄德公如今麾下有多少精兵猛将?府库之中,又有多少钱粮,可支应徐州战后的重建大业?”
此言一出,刘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那点家底,怎么说得出口?
他总共就几千兵马,还是东拼西凑来的,粮草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全靠陶谦接济。
这些东西,在刘景的大手笔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刘备的脸颊开始发烫,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备……备德薄能鲜,兵微将寡,粮草……亦是不济……”
他身后的邢道荣是个直肠子,见自家大哥为难,想帮忙撑场面,便梗着脖子喊了一句。
“哼!我等虽兵微将寡,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谁敢小觑!”
这话一出,满堂哄笑。
连带着刘备,都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刘备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神狠狠地剜了邢道荣一眼。
荀彧却不理会这些,他站起身来,对着满堂宾客,朗声说道。
“我主刘景得知徐州有难,心急如焚,奈何冀州战事未平,分身乏术。”
“此次我军前来,除三万精锐战兵之外,特奉主公之命,携来粮草一百万石!”
“棉布五万匹!”
“各类药材八千斤!”
荀彧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块巨石,炸得众人头晕目眩。
一百万石粮草!
五万匹棉布!
八千斤药材!
大厅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惊呼与喝彩!
“我的天!一百万石粮食!”
“刘大将军……刘大将军这是把半个冀州的家底都搬来了吧!”
“仁义!这才是真正的仁义啊!”
陶谦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北方的方向深深一揖。
“老朽替徐州百万百姓,叩谢大将军活命之恩!”
所有徐州官吏,也都齐刷刷地站起,向着北方躬身行礼,神情肃穆而感激。
荀彧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我公有令,粮食布匹,徐州百姓紧急需要!此皆为主公仁德,非我等之功,这批物资,不日将由我军统一分发,以助百姓重建家园!”
“刘大将军仁德啊!”
“大将军仁义无双!”
赞颂之声,汇成滚滚声浪,几乎要将州牧府的屋顶都给掀翻。
在这片狂热的赞颂声中,无人再去看角落里的刘备。
或者说,当他们偶尔瞥过刘备时,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言语上的仁义,在如山铁证般的钱粮物资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可笑、虚伪。
刘备坐在那里,只觉得浑身燥热,如坐针毡。
周围的每一句对刘景的赞美,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同是汉室宗亲,为什么两人的差异却是这么大呢?
他身后的邢道荣和邢道铁,早已被那庞大的物资数量吓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出。
这场原本为援军举办的庆功宴,阴差阳错地,竟成了对刘备最无情、最彻底的公开处刑。
他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众人面前,供人指点评说。
刘备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酒液入喉,却压不住心头那股屈辱的火气。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
这场宴席,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