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南皮府衙,一间偏僻的密室。
烛火摇曳,将许攸和逢纪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刚刚还在大堂之上吵得你死我活的两人,此刻却相对而坐,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心照不宣的默契。
“元图兄,你我争斗半生,没想到最后是这般结局。”
许攸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带着自嘲。
逢纪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没有看他。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有用。”
许攸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你我都是聪明人,袁本初完了,南皮城也完了,这已是定局。”
“你我为他卖命,他却连顿饱饭都舍不得给将士们吃,城外刘景军中肉香飘出十里,军心早就散了!”
逢纪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军心,确实已经散了。
许攸见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添了一把火。
“你我皆有家小,难道真要陪着这个冢中枯骨,一起化为灰烬吗?”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密室中踱步,语气愈发激昂。
“如今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有何不可!”
这句话,彻底击中了逢纪内心最柔软也最恐惧的地方。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盯着许攸。
“你想如何?”
许攸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他重新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卷空白的绢布,铺在桌上。
“很简单,你我联名,写一封降书。”
“派心腹之人,今夜就送出城去,献给刘景!”
“此为投名状,亦是你我二人及身后家族的活路!”
逢纪看着那雪白的绢布,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挣扎了许久,最终,眼中的犹豫被求生的**所取代。
他拿起笔,蘸满了墨。
“写!”
半个时辰后,一封用血按了手印的降书写成。
许攸小心翼翼地将其卷起,塞入一个蜡丸之中,交给了自己最心腹的一名仆人。
“快去!从北城墙用绳索缒下,务必亲手交到刘景军中主将手上!”
“是!”
那仆人将蜡丸揣入怀中,躬身一拜,迅速退入黑暗里。
府衙的后院,寂静无声。
那名心腹仆人猫着腰,贴着墙根,如同一只夜行的老鼠,朝着预定的地点快速移动。
就在他即将绕过一处假山时,一个巨大的黑影,毫无征兆地笼罩了他。
仆人心中一惊,刚要开口呼喊。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从阴影中伸出,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半点声响。
随即,另一只手掌化作手刀,猛地砍在他的后颈。
“呃……”
仆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便双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潘凤高大的身影从假山后走出,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冰冷的杀意。
他蹲下身,在那仆人怀中摸索片刻,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温热的蜡丸。
潘凤将其捏碎,取出里面的绢布,借着远处廊下的灯笼光芒,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当看到“献城”、“内应”、“共诛国贼”等字眼时,潘凤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双目因愤怒而变得赤红。
“奸贼!恶贼!逆贼!”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将那封降书死死攥在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有任何隐藏,大步流星地朝着袁绍的卧房冲去。
袁绍的卧房内。
刚刚喝下一碗汤药的袁绍,脸色稍稍恢复了一点血色,正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
“砰!”
房门被一股巨力粗暴地撞开。
潘凤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浑身散发着骇人的煞气,闯了进来。
“主公!”
他几步冲到床前,将那团被攥得皱巴巴的降书,狠狠摔在袁绍面前的被子上。
“你快看!许攸和逢纪那两个奸贼!他们要卖城求荣!”
袁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他颤抖着手拿起那份绢布,艰难地展开。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苍白。
越看,他的身体越是颤抖。
当他看完最后一行字,看到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和血红的手印时,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噗!”
袁绍气得眼前发黑,喉头一甜,竟是喷出了一口血雾。
“来人!来人啊!”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把许攸和逢纪那两个逆贼,给我绑过来!”
很快,还在密室中等待消息的许攸和逢纪,就被如狼似虎的亲卫冲进来,五花大绑地押到了袁绍的卧房。
两人一进门,就看到了怒发冲冠的潘凤,以及他手中那封再熟悉不过的降书。
一瞬间,两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完了!
然而,许攸毕竟是许攸。
在最初的惊骇过后,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袁绍愤怒的说:“许攸,逢纪我待你们不薄,为何叛我?”
他猛地挣扎起来,对着床榻上的袁绍大喊。
“主公!冤枉啊!”
他扭头怒视潘凤,眼中迸发出怨毒。
“潘凤!你血口喷人!这降书定是你伪造,意图构陷我等忠良!”
“我伪造?”
潘凤被气得怒极反笑,他指着许攸的鼻子,转向袁绍。
“主公!你还信他吗?”
“我早就说过,他之前那所谓的奇袭粮道之计,根本就是通敌之计!”
“他就是故意要害死我军六万精锐,为刘景那厮扫清障碍!”
潘凤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他就是刘景安插在我军中的内奸!”
许攸闻言,瞬间炸毛。
“大胆!潘凤辱我!”
他昂着头,对着袁绍声泪俱下地辩解。
“主公!我许攸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潘凤此人,一介武夫,粗鄙无谋。”
“他因之前兵败被主公责罚,便怀恨在心,如今伪造书信,就是为了报复!其心可诛啊!”
许攸口才了得,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颠倒黑白。
竟真的把一些被吓住的侍卫说得有些动摇了。
潘凤是个粗人,哪里说得过他。
被许攸一番抢白,驳斥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得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只能反复说着。
“你……你胡说!你就是奸贼!”
许攸见潘凤被自己说得毫无还手之力,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他以为,自己这次又能像往常一样,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蒙混过关。
然而,他低估了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武人的愤怒。
就在许攸洋洋得意之时,潘凤突然停止了争辩。
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许攸,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巧舌如簧的奸贼……”
“老子今天,先宰了你!”
话音未落,潘凤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
“潘凤!住……”
床上的袁绍大惊失色,急忙开口阻止。
但,一切都晚了。
一道寒光闪过!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潘凤已经一个箭步冲到许攸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利剑,狠狠刺进了许攸的胸膛!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许攸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穿透自己胸口的剑尖,嘴巴张了张,却只吐出一串血沫。
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而出,甚至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袁绍苍白的脸上。
“啊!”
一旁的逢纪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挣脱了押着他的卫兵,不顾一切地朝着卧房外冲去,想要趁乱逃跑。
潘凤杀红了眼。
他一把抽出插在许攸胸口的佩剑,看也不看软倒下去的许攸,转身盯住了逢纪逃窜的背影。
“想跑?都给我死!”
他怒吼着,手臂肌肉坟起,用尽全力,将手中沾满鲜血的佩剑,朝着逢纪的后心,猛地投掷了出去!
利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
“噗!”
正冲到门口的逢纪,身体猛地一僵,被长剑贯穿了后背,巨大的力道带着他向前踉跄了几步,最终“扑通”一声,死死地钉在了门框之上。
双杀!
整个卧房,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卫兵和侍女都惊呆了,看着那如同魔神一般的潘凤,大气都不敢出。
袁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两个重要谋士,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一个被刺穿胸膛,一个被钉死在门上。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想说什么。
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噗——”
一口比之前浓烈数倍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锦被。
随即,他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主公!”
“主公晕过去了!”
卧房内外,看到这一幕的卫兵和侍女们,彻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恐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