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府门前,空气凝固。
刘景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余音未散,却在每个人的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别说区区甄、田两家!”
“便是天下所有的士族!所有的豪强!”
“皆在我扫清之列!”
这是何等狂妄的宣言!
这又是何等骇人的决心!
沮授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看着自家主公的背影,只觉得那身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高大,也无比陌生。
他知道主公有大志,却从未想过,这志向竟是如此……离经叛道!
张飞那双环眼瞪得溜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大哥说的这些话,他听不太懂,但他能感觉到那股要将天捅个窟窿的豪气!
太他娘的对胃口了!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田丰,脸上的所有表情——讥讽、嘲弄、不屑,都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的脸色先是煞白,随即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
那双锐利如剑的眼睛,此刻写满了剧烈的动荡和挣扎。
疯子!
这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见过狂的,没见过这么狂的!
与天下士族为敌?这是要自绝于天下!
古往今来,谁敢这么做?谁又做得到?
可……
田丰死死地盯着刘景的眼睛。
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的虚伪与动摇,只有一片燃烧的赤诚,一种要将眼前这个腐朽世界彻底砸碎的决绝!
他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有这样的打算?
这个人,究竟是匡扶汉室的旷世雄主?
还是一个要将一切秩序都推倒重来的枭雄?!
田丰的心,乱了。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洞察力,在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前,第一次失去了作用。
他看不透。
完全看不透!
死一般的沉寂中,田丰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变的颤抖。
“空口白话,谁人不会说?”
他盯着刘景,一字一顿地问道:
“将军之言,确实振聋发聩!”
“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慷慨激昂之词!”
“你凭什么让我田丰相信,你不是在画饼充饥,不是另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尖锐。
沮授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是啊,话说得再漂亮,终究是虚的。
没有实际的行动做支撑,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然而,刘景却笑了。
他笑得云淡风轻,似乎早就料到田丰会有此一问。
“先生以为,景在常山郡所为,只是孩童的胡闹游戏吗?”
刘景收敛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景初到常山,面对的是土地兼并严重,豪强林立,百姓困苦的烂摊子。”
“要破此局,必先动土地!”
“可土地,乃是世家豪强的命根子,强取,则常山必反,郡内大乱。”
田丰眼神微动,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这是天下所有郡县都面临的死结,他想听听,刘景是如何解开的。
刘景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选择。”
“我将官营盐铁的五成利润拿出来,作为股金。各家上交的土地越多,获得的分红就越多。”
“我让他们用一块收益不稳,还会招致民怨的土地,去换取一只能下金蛋,能源源不断带来巨额财富的鸡。”
“先生,你说,他们会怎么选?”
田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以盐换地!
好大的手笔!
好毒的阳谋!
他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土地的产出是有上限的,而且会受到天灾**的影响。
但官盐的利润,几乎是无穷无尽的!
用不稳定的收益,去换取稳定且庞大的财富,这笔账,那些精明的豪强不可能算不清楚!
这一招,釜底抽薪,却又让那些豪强心甘情愿地跳进来!
高明!
实在是太高明了!
刘景看着田丰变幻的脸色,继续说道:“这还不够。”
“我还承诺,凡是积极配合的家族,其子弟可由我亲自考核,择优录用为官吏。”
“给他们利,再给他们名!”
“利益与前途双管齐下,何愁大事不成?”
“如今的常山郡,土地新政已全面推行。百姓分得了田地,欢欣鼓舞。豪强得了厚利,盆满钵满。”
“官府收回了土地,虽然失去了5成盐利损失巨大,但是百姓有田,粮税丰厚,百姓富足则商贸也兴旺,府库充盈,政令通达。”
“一举三得!”
刘景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还成立了商曹,提拔商贾之子甄俨为商曹令,统管郡内商业,打破士农工商的阶级壁垒。”
“在我刘景治下,用人,不看出身,只看才能!”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常山郡得到了验证!”
“先生现在还觉得,我是在空口说白话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田丰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花!
田丰彻底呆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刘景会如何回答,却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不是在辩解,不是在许诺。
而是在陈述一个已经完成的事实!
他以为刘景只是有个疯狂的想法。
没想到,这个疯子,已经把想法变成了现实!
并且,还成功了!
以盐换地,分化拉拢豪强。
提拔商贾,打破阶级固化。
这两件事,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足以震动天下!
可刘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做成了!
这是何等的手腕!
何等的魄力!
田丰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看透了朝廷的腐朽,看透了世家的贪婪,所以他选择归隐,选择逃避。
因为他觉得,这个天下,已经烂到了根子里,无药可救了。
可现在,一个年轻人,一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年轻人,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
不是无药可救!
只是他们开的药方,不够猛!不够狠!
田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那颗早已沉寂如死水的心,在这一刻,竟然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看着刘景,眼神中的审视、怀疑、警惕,正在一点点地瓦解,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一种……看到了希望的颤栗!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田丰突然仰天大笑,笑声苍凉而悲怆,却又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好一个以利换地!好一个不问出身!”
他猛地收住笑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刘景,亮得惊人。
“刘景!刘明远!”
“你这是要将这大汉四百年来的规矩,全都掀了啊!”
他的声音里,再无半分讥讽,只剩下无尽的感慨与震撼!
刘景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坦然。
“不破不立。”
“旧的规矩,已经让这天下民不聊生,催生了百万黄巾。”
“若不立新规,这天下,迟早要分崩离析,化为焦土!”
“到那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谓的士族豪强,也不过是覆巢之下的完卵罢了!”
田丰身躯一震,久久不语。
许久之后,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挺直的背脊,在这一刻,微微有些佝偻。
他朝着刘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那敞开的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府外风大,并非待客之道。”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将军若不嫌我这寒舍简陋,还请入内一叙。”
此言一出,沮授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他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
成了!
主公,真的降伏了这头桀骜不驯的猛虎!
张飞挠了挠头,虽然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这是好事。
他咧开大嘴,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刘景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意,从容不迫地拱手还礼。
“先生肯赐教,景求之不得。”
说完,他便迈开步子,坦然地朝着田府大门走去。
沮授和张飞连忙跟上。
就在三人即将踏入府门的那一刻,走在前面的田丰,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将军就不怕,我田丰只是个徒有虚名的无用之辈,今日所为,不过是演了一场戏给你看?”
刘景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与田丰擦肩而过,清朗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信公与的眼光。”
“更信我自己的判断。”
“先生的眼神告诉我,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我们都想让这个天下,换一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