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内。
高顺已经去执行命令,调动县兵,为十一万亩官田做耕种前的准备。
“文和。”
刘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很平稳,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判断力。
“神种之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眼下,还有一件更迫在眉睫的大事。”
贾诩抬起头,眼神中还带着未消化的震撼,他拱手道:“主公请讲。”
“太平道!”
刘景吐出这三个字,目光变得深邃而冷冽。
“我断定,此教必将成为朝廷心腹大患,席卷天下,酿成滔天大祸!”
贾诩猛地一震,瞳孔收缩。
主公在说什么?
太平道他当然知道,教主张角以符水治病,信徒遍布冀州、青州、徐州、幽州等八州之地,声势浩大。
可那终究只是个民间教派,在朝廷这头庞然大物面前,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主公竟然说它会成为“滔天大祸”?
这判断,未免也太过骇人听闻。
刘景看着贾诩惊疑不定的脸,心中了然。
我当然知道。
要不然,我这脑子里的历史岂不是白学了?
他没有解释自己的信息来源,而是用一种分析的口吻说道。
“文和,你看看如今这天下。天灾**,民不聊生。”
“朝廷上,宦官与外戚争斗不休,卖官鬻爵,乌烟瘴气。”
“地方上,豪强兼并,百姓流离失所。”
“人心思变啊!”
“太平道恰恰给了这些绝望的百姓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这股力量一旦被引爆,其势必将燎原!”
贾诩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顺着刘景的思路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主公的眼光,看得太远,太深了!
这种对天下大势的洞察力,简直恐怖!
“所以,粮食才是重中之重!”
刘景加重了语气。
“之前我让你在周边郡县购粮,办得如何了?”
提到正事,贾诩立刻收敛心神,面色凝重地回答:
“主公,情况不容乐观。”
“今年的粮价,简直疯了!”
“比往年足足贵了三倍不止!”
贾诩伸出三根手指,声音都带着一丝苦涩。
“尤其是在咱们冀州这产粮大区,一石粮食,竟然被炒到了三百多钱!”
“真定、上艾那些地方,有钱都未必能买到大宗粮食。”
“下官动用了府库中两千万钱,耗费了无数心力,也只从各处零零总总地购置了八万石粮食。”
“再多,就真的买不到了,各地的豪强大户都捂着粮袋子不肯松手!”
八万石。
听起来很多,但对于刘景的计划来说,还远远不够。
不过,他脸上并未露出失望之色,反而点了点头。
“辛苦了,文和。”
“乱世将至,粮食就是命。这笔钱,花得值。”
他站起身,在堂中踱步。
“眼下,春耕是头等大事。
神种的种植,必须按照我说的来,尤其是对水的需求,要派专人盯着。”
“对外,就宣称是县衙统一发放的普通谷种。”
“切记,秋收之前,绝不能透露半个字的高产信息!”
“是!”
贾诩应道。
他随即又提出一个现实问题:“主公,咱们元氏县的百姓,大多都分到了田地。”
“这十一万亩官田,想要全部耕种,还需招揽大量的流民佃户才行。”
刘景嘴角微微上扬。
“人,会有的。”
“这八万石粮食,足够我们敞开肚皮收拢流民了。”
“只需要养这些人不到半年时间!”
“等到秋后,神种功成,我元氏县,将再也不为缺粮而发愁!”
贾诩看着刘景那自信满满的背影,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主公,似乎永远都胸有成竹。
……
与此同时。
百里之外的常山郡治所,真定县。
太守府内,愁云惨淡。
郡守冯循坐在主位上,一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太阳穴突突直跳。
堂下,郡丞、郡尉等一干属官,个个垂头丧气,噤若寒蝉。
“说啊!都哑巴了?!”
冯循猛地一拍桌案,咆哮道。
“郡城外面,流民越聚越多,都快把城门给堵死了!”
“一个个面黄肌瘦,跟饿鬼一样!”
“再不想办法,他们就要冲进城里来抢粮食了!”
他指着郡尉的鼻子骂道:“城里的太平道妖人,还在天天煽动人心。”
“你这个郡尉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去抓人!”
郡尉满脸委屈,哭丧着脸道:“府君,实在是抓不过来啊!”
“抓了一批,又来一批,他们就跟地里的韭菜一样,割不完啊!”
“而且……而且咱们府库里那点粮食,连养活郡兵都紧巴巴的,哪有余粮去赈济灾民?”
“赈灾!赈灾!朝廷就知道让我们赈灾!”
冯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洛阳的方向破口大骂。
“光下旨意,不给钱粮!这他娘的叫我们拿什么去赈?”
“拿土吗?!”
“老子这个太守,当得憋屈!”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只有冯循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郡丞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府君,流民之事,确实不能再拖了。”
“如今城外已聚集了不下数万流民,一旦有人登高一呼,后果不堪设想啊!”
“民变……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我他娘的当然知道!”
冯循吼道,随即又颓然地坐了回去,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这绝望的氛围中,冯循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出一团亮光。
“元氏县!”
“对!元氏县的那个刘景!”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站了起来。
郡丞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冯循却越想越觉得靠谱,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我记得此子,上任之后又是修水渠,又是建城墙,还把元氏的豪强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听说他爱民如子,在元氏县声望极高!”
“对!他这么能干,这么有钱,肯定有办法安置这些流民!”
冯循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不是要解决问题,他只是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现在,他是要将问题本身,整个打包扔出去!
“来人!”
冯循脸上露出了一抹甩脱包袱的轻松笑容,大手一挥,断然下令!
“立刻派人去元氏县!”
“传我的命令,召县令刘景,即刻前来郡府议事!”
“告诉他,郡府要交给他一个重任!让他元氏县,替本府安置一半……不!安置大半的流民!”
“这可是天大的政绩!他刘景,没有理由拒绝!”
命令一下,立刻有差役领命,快马加鞭,直奔元氏县而去。
……
元氏县衙。
刘景刚和贾诩敲定完春耕的最后几个细节,一名亲卫便匆匆入内禀报。
“主公,郡守府来人了,传府君召见,请您立刻前往真定议事!”
郡府召见?
刘景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贾诩的眉头也瞬间皱起。
这个节骨眼上,郡守冯循突然召见,绝非善意。
刘景将茶杯缓缓放下,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接过亲卫递上的公文,快速扫了一眼。
当看到“议流民安置事宜”这几个字时,刘景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正愁着那十一万亩官田缺人手耕种,冯循就把数万张嗷嗷待哺的嘴,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与贾诩对视了一眼。
贾诩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了一丝了然。
他也明白了。
这哪是什么麻烦?
这分明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文和,备车。”
刘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声音平静而有力。
“我们去会一会这位冯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