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规则,宛如一座大山,压在营地每个士兵的心头。
空气黏稠,让人喘不过气。
绝望,成了一种可以品尝到的味道,苦涩,且带着铁锈味。
一百二十多名士兵,像一百二十多尊雕像,戳在原地,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麻木。
先前的痞气、懒散,早已被剥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被掏空的恐惧。
一个士兵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发出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瞥向身旁的人,看到的也是同样的空洞和无望。
“十公里……负重二十公斤……”
“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跑不完,午饭减半。不合格,就一碗稀粥……这怎么活?”
蚊子哼哼般的低语,在队列中蔓延。
他们看不到出路。往前走是折磨,停在原地是饿死。
高建军站在人群外,身体绷得笔直。
他目睹着这一切,牙关紧咬。
这不是他投身进来的那支队伍,更不是宣传册里描绘的,为了理想而燃烧的集体。
这里是囚笼。
林栋,就是那个手持长鞭,同时控制着食槽开关的笼主。
他想开口,想痛斥这种野蛮的手段。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看着那些士兵的脸,看到了恐惧,也看到了在恐惧深处,某种更为可怕的东西正在闪烁——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3033营的混乱,被一种绝对的、令人胆寒的秩序取代了。这秩序,建立在痛苦和求生本能之上。
这是错的,是扭曲的。
可在这片丛林里,或许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奏效。
这个念头,让高建军的身体泛起一阵寒意。
林栋站在队列前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很清楚自己制造出了怎样的氛围。他能感觉到,那股由绝望和恐惧汇集成的气流,正从他面前这群人身上,源源不断地涌来。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打碎他们。把他们旧有的习性,散漫的筋骨,全部敲碎。
但一件破损的工具,毫无用处。一匹只挨鞭子不吃草料的马,要么倒下,要么掀翻骑手。
恐惧是棍棒。现在,他们需要胡萝卜了。
一个目标,一个看得见、摸得着,能让他们把绝望转化为动力的具体目标。
他转过身,军靴踩在松软的泥地上,走向那堆刚刚收缴上来的物资。
营地里所有的视线,都跟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一百二十双眼睛,混合着畏惧和病态的好奇。他又要干什么?
雷豹挺直了腰杆,用一种近乎崇拜的姿态,注视着林栋的背影。
他不懂,也不需要懂。他只需要执行。这位新来的副营长,不,营长,他的一举一动,都蕴含着凡人无法理解的深意。
林栋在一只油腻的麻袋前停下。里面装满了从士兵们铺盖下搜出来的各种私藏,有风干得看不出原貌的肉条,有舍不得吃的罐头,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他把手伸进了麻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臂没入麻袋,直到手肘。从旁人的角度看,他像是在袋子底部翻找着什么。
实际上,他的手,已经探入了系统空间。
手指触及到那个冰凉、坚实的物体,随即紧紧握住。
他手臂发力,猛地将手抽出。
一同被带出来的,是一条巨大的、血迹斑斑的野猪后腿。
他单手将猪腿举起,深红色的肌肉和厚实的白色脂肪层,在晨光下闪着油润的光。新鲜的血液顺着切口滴落,在地上砸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这景象,让整个营地瞬间失声。
林栋拎着猪腿,走到营地中央那张简陋的木桌前。
他随手一扔。
砰!
三十多斤新鲜的肉块,砸在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声音,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所有士兵的视线,都被死死地钉在了那块肉上。
他们脸上的绝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始的、不加掩饰的。
饥饿。
这些人,已经忘了上一次见到新鲜肉块是什么时候。他们的肠胃里,只有发霉的米、寡淡的菜汤,偶尔才有几只倒霉的老鼠改善伙食。
这条猪腿,已经不只是食物。它是一场盛宴,是他们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营地里,响起一片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所有人的鼻翼都在翕动,试图捕捉空气中那丝微弱的血腥气。
他们饥饿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口舌生津,肠胃痉挛。
他们盯着那肥瘦相间的纹理,想象着它在火上炙烤,油脂“滋啦”作响,香气四溢。他们想象着,用牙齿撕开那烤得焦脆的外皮,滚烫的肉汁在嘴里爆开。
绝望还在,但此刻,它有了新的名字。
吃肉。
林栋任由这片死寂发酵,让那块肉的影像,深深烙进每个人的脑子里。他看着他们表情的变化,身体的紧绷,看着他们眼中燃起的贪婪。
很好。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条猪腿。
他的声音,切开了这片被饥饿浸透的沉默。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每个人的心湖。
“今天,十公里武装越野,前二十名。”
他停顿了一下,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理解。
“中午加餐,吃这个。”
营地,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没有欢呼,只有一片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这个承诺,直接、粗暴,瞬间击穿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那要命的十公里,不再是通往地狱的刑罚。它成了一道门槛,一张需要用汗水和体力去购买的门票。
而奖品,就摆在桌上,鲜血淋漓。
队列前排,一个以逃避劳动而闻名的瘦高个,此刻正用全新的眼光,审视着前方的道路。他的双腿,不自觉地绷紧了。
另一个以打架斗殴见长的壮汉,则开始打量身边的同伴。这些人,不再是难兄难弟。他们是竞争者,是拦路石。
整个队列的呼吸都变得沉重,那是野兽发现猎物时的喘息。绝望被骤然升起的高温蒸发,只剩下最纯粹的、饿狼般的渴望。
高建军目睹了这场转变,心头一阵发沉。他看到那些士兵脸上的人性正在褪去,被一种好斗的、属于兽类的光芒所取代。林栋不是在激励他们,他是在用最原始的**,挑动他们互相撕咬。
紧接着,林栋给出了最后一击。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注定会失败的一百个人。
“剩下的……”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看着他们吃。”
诛心之言。
这两个字,比任何体罚都更加残忍。
那个画面,瞬间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成型。拼尽全力跑到虚脱,最终还是失败,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胜利者围着篝火大快朵颐,而自己只能咀嚼着半份没有味道的米饭。
那种羞辱,那种嫉妒,那种不甘。
是比饥饿本身更难以忍受的折磨。
这一刻,这场竞赛的意义,已经不只是为了赢得那块肉。更是为了,避免成为那个只能在一旁观看的可怜虫。
林栋点燃的竞争之火,彻底化作了燎原的烈焰。刚刚还同病相怜的士兵们,此刻已经开始用戒备和敌意打量彼此。所谓的袍泽之情,在最原始的**面前,不堪一击。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挤进前二十名。
林栋掌控了他们。
恐惧的鞭子在身后抽打。
盛宴的诱惑在前方招手。
他抓住了这群兵痞最根本的驱动力。
他向雷豹递过去一个简短的、示意性的点头。
这已是全部的命令。
雷豹心领神会,他自己的心脏也因为这股狂热的气氛而剧烈跳动。他猛地将挂在胸口的金属哨子凑到嘴边。
“哔——!”
尖锐的哨声,像一把利刃,划破了营地里紧绷的空气。
这是地狱第一天训练的开场哨。
“都他妈动起来!全副武装!目标训练场!跑!”雷豹的吼声,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亢奋。
那支死气沉沉的队列,瞬间炸开,化作了一片混乱的洪流。
士兵们互相推搡着,咒骂着,疯了一样冲回各自的帐篷去拿步枪和背囊。先前的萎靡不振,已是上个世纪的旧事。现在,每一秒都关乎生死,关乎尊严。
他们不再是一群散兵游勇。
他们是一群被饥饿彻底释放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