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债 第27章 时间套利惊动玉帝

长安西市喧嚣的人声和香料气息扑面而来。姜小满挤在胡商与本地行贩之间，面前摊开的粗布上，赫然堆着一摞摞在唐朝阳光下闪耀着廉价而奇异光泽的“护宝琉璃匣”（手机壳）。塑料的质地，印着夸张的卡通图案或闪烁的镭射花纹，与周遭的陶罐、生绢、铜器格格不入，却成功吸引了一小圈猎奇的目光。

一个穿着圆领绸衫、肚子微腆的商人捻着胡须，拿起一个印着龇牙咧嘴“海绵宝宝”的透明硬壳，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小哥儿，此乃何物？琉璃不像琉璃，蚌壳不像蚌壳，奇技淫巧，有何用处？”

姜小满眼睛一亮，脸上堆起十二分的市侩精明，拿起一个镶嵌着水钻、在阳光下能晃瞎人眼的粉色壳子，声音洪亮地压过市井嘈杂：“哎哟！这位大官人，您可走宝啦！此乃西域秘传的‘护宝琉璃匣’，专克那些无形无影、侵扰法器的魑魅魍魉！”他煞有介事地将壳子在自己腰间一块充当“法器”的普通玉佩上比划，“您看，只需这般轻轻一贴，妥帖包裹，任它千年道行的妖邪，也休想沾您宝贝分毫！心神安宁，家宅平安呐！十个铜钱一个，买三送一，错过今日，明日可就翻倍啦！”

旁边一个卖木雕的老汉嗤笑一声，刻刀在木头上刮得沙沙响：“小郎君，莫要诓人！此物看着轻飘飘的，连个镇邪的符文也无，如何护宝？怕不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胖商人本就半信半疑，闻言更是犹豫，放下“海绵宝宝”壳子，拿起一个印着“凯蒂猫”的反复端详：“老丈说得在理，你这东西……”

“老丈此言差矣！”姜小满立刻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目光炯炯地扫过老汉和周围探头探脑的人，“符在精，不在繁！此乃天竺高僧以无上意念加持，取其至简至纯之理！您瞧瞧这流光溢彩，这坚不可摧的质地！”他故意用力掰了掰“护宝琉璃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引得众人侧目，“若非有神力加持，焉能如此？您这通身的贵气，配上这护宝琉璃匣，那才叫相得益彰！十个铜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买个心安理得！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一个挤进来的年轻书生好奇道：“小哥，此言当真？真能辟邪？”

“千真万确！”姜小满拍着胸脯，转向书生，“读书人最重文气，贴一个在您那宝贝砚台上，保准下笔如有神助，邪祟不侵！”

胖商人被那“贵气”、“翻倍”和“文气”一捧一吓，又见围观者似乎意动，生怕好东西被人抢了先，终于咬牙摸出钱袋：“罢了罢了！给我挑四个！要…要最亮眼的！若是不灵验，回头掀了你的摊子！”

“放心！包您满意！”姜小满利落地包好四个最花哨的壳子，接过沉甸甸的铜钱，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掂了掂钱袋，趁着人潮涌动，身影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淡去，只留下胖商人狐疑的眼神和老汉不屑的摇头，以及书生对着手中“凯蒂猫”壳子若有所思的神情。

时空的涟漪在无人处无声荡漾开。姜小满出现在一条冰冷、寂静得令人心悸的金属走廊里，惨白的无影灯映照着纤尘不染的合金墙壁，空气里只有细微电流的嗡鸣，这里是二十二世纪“秩序之环”的边缘，报废品处理区。他熟门熟路地绕过几个巨大的、装着扭曲废弃机械残肢的回收箱，停在一个半人高的银灰色金属方碑前。

方碑表面光滑如镜，只在顶部嵌着一颗黯淡的、拳头大小的深蓝色晶体。姜小满毫不犹豫地将那袋沉甸甸的唐朝铜钱，“哗啦”一声倾倒在一个不起眼的回收口里。一阵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后，方碑顶部的蓝色晶体骤然亮起，射出几道冰冷的扫描光线，将他牢牢笼罩。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姜小满脑海中响起，每个音节都像冰锥凿击：【检测到原始等价物。进行物质历史溯源…符合基础交换条例。协议编号：泽塔-7。警告：检测到协议底层逻辑存在可利用冗余，本次交换行为处于界定模糊区域，存在极高法律风险。利用即违法。是否确认接收“仲裁者-7型”报废单元？】

“违法？”姜小满嗤笑一声，对着冰冷的方碑挑眉，语气充满了不屑的挑衅，“少废话！你们这些铁疙瘩定的条条框框，不就是用来钻的吗？风险越大，油水越厚！确认！赶紧的！磨蹭什么？”

【确认接收。报废单元所有权转移。警告记录已生成，将提交至高法庭备案。】那冰冷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延迟。

方碑侧面无声地滑开一道暗格，露出一个约莫三十厘米高的、同样银灰色的人形机械体。姜小满一把将它抄在手里，入手冰凉沉重。他屈指“铛铛”敲了敲机械体那黯淡的光学感应器头部：“喂！醒醒，ai判官大人！别装死了！以后跟我混，保你比在那个死气沉沉、只会念条文的法庭上刺激一万倍！咱们去搅动风云，让那些高高在上、制定规则的家伙也尝尝头疼的滋味！”

银灰色的机械体毫无反应，只有那黯淡的光学感应器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姜小满撇撇嘴，身影再次被扭曲的时空乱流无声吞没。

那一点微弱的时空涟漪刚刚在长安城郊荒僻的土坡上散开，致命的杀机便如影随形，撕裂了宁静的黄昏！

“嗤啦——！”

仿佛锦帛被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割裂！姜小满头顶的虚空猛地被一道刺目欲盲的金光劈开！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一个高大如天神的身影裹挟着风雷万钧之势一步踏出！他身披玄甲，额上第三只金眼怒张，神光如电，手中那柄缠绕着咆哮龙形虚影的三尖两刃刀，带着冻结神魂的凛冽杀气，直指姜小满咽喉！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连夏虫的鸣叫都戛然而止。

“姜小满！”杨戬的怒吼如同九天雷霆炸响，震得脚下土石簌簌滚落，“区区凡人，蝼蚁之躯，也敢窃据紫薇垣漏洞，倒腾古今，扰乱时序纲常！罪不容诛！今日便叫你神魂俱灭，以正天条！”

刀锋未至，那割裂神魂的锋锐之气已刺得姜小满肌肤生疼！生死一线，他瞳孔骤缩，脸上却硬生生扯出一个近乎疯狂的挑衅笑容：“哟！这不是威风凛凛、眼高于顶的司法天神二郎真君吗？怎么，天庭也缺外汇，派你这尊大神来追缴我这三瓜俩枣？玉帝老儿是不是太抠门了点？”

“放肆蝼蚁！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利，亵渎天威！”杨戬金目喷薄怒火，刀势更疾，金光暴涨，仿佛要将这渺小凡人连同这片空间一同蒸发，“受死！”

“谁死还不一定呢！”姜小满厉喝一声，那只一直揣在破旧布囊里的手猛地掏出，朝着扑到眼前的金光身影狠狠一扬！“给尊贵的司法天神大人——加个班！尝尝打工人积攒千年的怨念精华——福！报！粉！末！”

一把闪烁着不祥灰暗光泽的粉末，如同无数细微的、绝望的叹息结晶，劈头盖脸地撒向金光万丈、威势无匹的二郎显圣真君！

“雕虫小技，秽物也敢近本君法身！湮灭！”杨戬周身护体神光本能地轰然暴涨，耀眼金光欲将一切灰烬彻底湮灭，语气中充满了神只对凡尘蝼蚁的绝对轻蔑与不屑。

然而，诡异绝伦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灰色的粉末，仿佛无视了神光的绝对防御，如同虚幻的、概念性的幽灵，穿透了耀眼的光晕壁垒，无声无息、却又无比顽固地沾上了杨戬冰冷的玄甲、翻飞的战袍，甚至他握紧神兵刀柄的手腕！

就在粉末沾身的刹那——杨戬那挟裹着风雷、足以劈开山岳的雷霆一刀，硬生生僵在了距离姜小满咽喉不足半尺的空中！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粘稠的琥珀瞬间包裹，连脸上那狂怒、轻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表情都彻底凝固了。

紧接着，金光、玄甲、荒坡、远处巍峨的长安城墙……眼前所有的一切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轰然崩塌、剥落！

惨白刺眼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杨戬发现自己正极其僵硬地坐在一张廉价、嘎吱作响的转椅上。身上那套威风凛凛、寒光四射的玄甲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件皱巴巴、肩线垮塌、散发着淡淡樟脑丸味的廉价灰色西装。他面前的不是敌人，而是一台嗡嗡作响、屏幕闪烁着刺眼惨蓝光芒的“算筹匣”（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地排列着无数小格子（表格），如同择人而噬的蜂巢。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在狭小压抑的空间里响起：【项目：天庭第三季度功德量化统计表（修订版第十七稿）。截止时间：卯时三刻（换算：子时前必须提交）。任务：核对十万八千项人间善恶录入数据，确保小数点后三位精确无误。错误率超过千分之一，视为功德量化指标不达标，需重做并提交十万字书面检查。倒计时：开始。】

杨戬额头那只曾洞察三界、威严无匹的神目猛地瞪圆，金色的瞳孔里先是极致的茫然，随即被火山喷发般的暴怒和难以置信取代：“幻境？妖术！给我破！破啊——！”他狂吼一声，试图调动体内浩瀚如海的神力，捏碎这该死的、亵渎神明的幻象！然而，体内空空如也！那足以移山填海、颠倒乾坤的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被不合身西装束缚着的、沉重而僵硬的凡俗躯壳，以及一种从骨髓深处泛起的、久坐不动的酸痛感。

他猛地站起，高大的身躯撞得转椅“哐当”一声翻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双手抓住那该死的“算筹匣”边缘，就要将其掀飞！

隔壁格子间，一个顶着浓重黑眼圈、脸色蜡黄如同金纸的“同僚”麻木地转过头，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彻底的认命：“新来的？省省力气吧……赶紧干活……做不完，大家都得‘自愿’加班到子时……上月有个想砸算筹匣的张天师，直接被主管罚去抄写《天规》一百遍，听说……猝死在工位上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梦呓，又僵硬地转回去，对着自己屏幕上同样无穷无尽的表格。

“混账！本君乃二郎显圣真君！清源妙道真君！岂容尔等……” 杨戬的咆哮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惊骇欲绝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一股无形的、强大的规则之力强行按着他，极其僵硬地坐回了原位！右手更是无比笨拙地、被强迫着握住了那个小小的、带着按键的方形器物（鼠标）。屏幕上的光标，正不受控制地在那个该死的、名为“泾河龙王降雨量误差（立方米）”的单元格上，绝望地跳动着。

一股深不见底、足以冻结神心的寒意，混合着被彻底羞辱、践踏的滔天怒火，瞬间淹没了这位曾经战天斗地、劈山救母的显圣真君。他看着屏幕上那无穷无尽、密密麻麻、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格子，看着那冰冷无情、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数字，感受着腰间因久坐传来的尖锐酸痛和廉价西装领口死死勒紧脖子的窒息感……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污浊的泥沼，第一次漫过了他万载坚固、高高在上的神心。

“啊——！！！！” 一声蕴含着无尽憋屈、狂怒、崩溃和不甘的咆哮，终于冲破了喉咙，在这小小的、由霉运怨念构筑的永恒“九九六福报”地狱里轰然炸开，震得头顶那根惨白的灯管都疯狂闪烁起来。他目眦欲裂，金色的神目几乎要瞪出血来，握着鼠标的手背青筋如虬龙般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小小的器物连同这方空间一同捏成齑粉！然而，那股无形的规则之力死死钳制着他，他只能僵硬地、一下下地，用那“点金笔”（鼠标）点击着，拖动向下一格，再下一格……永无止境。

姜小满站在那凝固的时空乱流边缘，看着杨戬那曾经伟岸的身影在惨白灯光下扭曲、崩溃，如同被困在蛛网中的天神，咧嘴一笑，带着劫后余生的畅快和一丝恶趣味：“啧，神仙也怕功德簿？看来真君大人也得好好体验一下凡人的‘福报’了！” 他话音未落，一丝冰冷到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警兆毫无预兆地刺穿了他的脊椎！

他猛地抬头，心脏几乎骤停。

时间乱流那原本五光十色、混沌扭曲的屏障，此刻竟变得如同剔透无瑕的水晶！在那屏障之后，在那无尽遥远却又仿佛近在咫尺的九重天穹至高处，一双眼睛正静静地俯视下来。

那目光古老、淡漠、至高无上。它穿透了沸腾的乱流，穿透了杨戬在“九九六福报”地狱里徒劳而绝望的怒吼，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锁定了姜小满。没有愤怒，没有威压，只有一种洞悉一切、俯瞰众生的冰冷审视，如同造物主看着棋盘上一枚刚刚不安分地跳出格子的卒子。

云端之上，玉帝的目光如亘古不化的寒冰，无声落下。姜小满脸上的笑容瞬间冻僵、碎裂，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衣衫——时间套利的短暂狂欢，似乎终于惊醒了真正不该惊动的、掌控一切的存在。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死死握紧了手中那冰冷的ai判官机体残骸，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