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债 第22章 杨戬揭露天庭密闻

冰冷的夜露无声凝结在瑶池残破的玉石栏杆上，空气里弥漫着蟠桃树残骸烧焦后特有的苦涩与若有似无的甜腥气。天庭的华美宫阙在远处朦胧的星辉下，只剩下一片片巨大而沉默的剪影，曾经的辉煌被战火剥蚀，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骨骼。姜小满靠在一根断裂的蟠龙柱旁，他肩甲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血迹已经干涸发黑，紧贴在破损的银色软甲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尖锐的刺痛。疲惫如同沉重的铅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目光，却像淬了火的刀锋，死死钉在几步开外的身影上——显圣真君杨戬。他背对着他，那身曾经象征无上威仪的银甲在黯淡的光线下也失去了锐利的光泽，布满尘土与干涸的暗红污迹。他站立的姿态依旧笔挺，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然而这份挺拔在此刻死寂的废墟中，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和空洞。他的第三只眼紧紧闭合着，眼睑下的肌肉在微微抽搐，仿佛正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破体而出的风暴。

哮天犬伏在他的脚边，硕大的头颅搁在前爪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安的呜咽，湿润的鼻头不时抽动一下，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硝烟和血腥里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它忠诚的双眼在主人和姜小满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困惑和焦虑。

“杨戬，”姜小满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粗粝的砂纸摩擦过喉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向那个僵硬的背影，“天河水军先锋营，七千六百条性命！他们信任你，跟随你的旗号冲锋！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废墟里激起微弱的回声，显得格外刺耳。杨戬的背影猛地一震，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那挺直的脊梁似乎瞬间塌陷了一线，又被他强行绷紧。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来。

那张素来威严冷峻、仿佛天神雕刻般的面容，此刻竟是一片骇人的灰败。额间那道金色的神纹黯淡得几乎消失，眉心紧蹙的褶皱深刻如刀刻，仿佛承载着无法想象的痛苦重压。他的嘴唇毫无血色，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当他的目光终于对上姜小满燃烧着愤怒与悲怆的眼睛时，姜小满的心猛地一沉——那双曾经洞察三界、锐利如电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的，竟是浓稠得化不开的迷茫、挣扎，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被深深囚禁的恐惧！

“我……”杨戬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如同生锈的铁器在摩擦。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角落生生剜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不是我……不是我下令……不，是我……是我……”他猛地抬手，五指死死扣住自己的额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他的颅骨里破顶而出。

“看着我！”姜小满厉声喝道，忍着剧痛向前踏出一步，靴底踩在碎石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告诉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场埋伏，是不是你亲手将他们引入了死地？是不是你，用他们的血染红了你的‘战功’？”

“不是我！”杨戬骤然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额间紧闭的第三只眼猛地睁开一条缝隙，一道混乱、痛苦的金光瞬间迸射而出，随即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留下更加深重的痛苦痕迹。他踉跄后退半步，身体剧烈地摇晃着，眼神在清明与混沌之间疯狂地撕扯、切换。过往的画面如同失控的暴烈洪流，冲垮了记忆深处那道无形的堤坝——冰冷刺目的实验室白光，眼前飞速滚过瀑布般流淌的复杂符文和数据流，冰冷的金属仪器贴附在皮肤上带来的寒意……然后，是更深的黑暗，是意识被强行撕裂、扭曲、覆盖的剧痛！无数个“杨戬”的影像在脑海中重叠、咆哮、互相吞噬！

“是……是玉帝……”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带着灵魂被碾碎的颤栗。他猛地抬起头，第三只眼完全睁开，那道金光不再威严，反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一种刚刚挣脱枷锁的、近乎虚脱的清醒。“他……他篡改了我的记忆……抹去了‘我’……把我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服从命令的……工具！”

“你？”姜小满眼中燃烧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得摇曳不定，化作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更深的愤怒，“玉帝？篡改记忆？哈！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七千六百条命，一句‘工具’就想撇干净？杨戬，你他妈当我是傻子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烈的讥讽和毫不掩饰的杀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就算你是条被套了链子的狗，那链子也是你自己叼过去的！先锋营的血，就是你这把‘刀’亲手抹上去的！”

“我是天庭初代系统测试员！”杨戬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铁锤砸在姜小满的心上，也砸碎了横亘在他自己灵魂深处的最后一道冰封枷锁。“编号……零柒叁！”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额间的竖眼光芒剧烈波动，映照出他脸上交织的痛苦与觉醒的疯狂。“那个所谓的‘封神榜’……根本不是什么天道神器！那是玉帝一手主导建造的、控制整个天庭运转的……核心主脑！我是第一批接触它核心代码的人！我……我们……发现了它的后门……它的……致命缺陷！”

“测试员？核心代码？”姜小满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步步紧逼，几乎要贴上杨戬灰败的脸，“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先锋营的弟兄们呢？他们信任的眼神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你！是你杨戬亲自点将布阵，将他们送进了魔潮的绞肉机！是你！在庆功宴上，面不改色地接过那枚沾着他们魂魄的‘伏魔金章’！你那狗屁身份，和你手上洗不掉的血，有半毛钱关系？还是说，你所谓的‘觉醒’，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开脱，想用这狗屁倒灶的故事，换老子给你个痛快？” 他的唾沫几乎喷到杨戬脸上，每一个字都淬着恨毒。

记忆的碎片如同失控的锋利刀片，在杨戬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切割、拼凑。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死寂的实验室，巨大的、流淌着幽蓝色数据洪流的“封神榜”主脑就在眼前，冰冷的能量波动几乎冻结灵魂。他和另外几个测试员，围在光幕前，上面显示着一个极其隐蔽的逻辑死循环漏洞，一个足以让整个系统陷入逻辑崩溃、权限失控的致命点。

“……权限……无限递归……”杨戬喃喃自语，瞳孔失焦，沉浸在可怕的回忆里，“我们……提交了报告……以为……是立了大功……”

紧接着，画面陡转！刺耳的警报被强行掐断，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轰然关闭，彻底隔绝了外界！刺目的白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纯粹的黑暗！无数道冰冷、尖锐如实质的精神力束，带着玉帝那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最恶毒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大脑深处！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灵魂被强行撕裂、搅碎，属于“杨戬”的自我意识被粗暴地剥离、封存，然后塞入全新的、名为“忠诚”与“工具”的冰冷模块……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灵魂深处发出的、无声的、绝望的尖啸！与此同时，另一个画面如同淬毒的匕首刺入脑海——天河水军先锋营的将士们，在绝望的埋伏圈中浴血奋战，信任的眼神望向主将旗号的位置……然后被汹涌的魔潮吞没，血肉横飞！而“他”——那个被抹杀了自我的躯壳，正高高站在云端，眼神冰冷地俯视着这一切，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完成命令的“满意”！那枚冰冷的金章，正被“他”稳稳地握在手中！

“啊——！”杨戬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身体弯折下去，如同承受着千钧重压，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那并非**的伤痛，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扭曲后留下的、永不愈合的恐怖烙印，更是亲手葬送袍泽的滔天罪孽感在啃噬他的五脏六腑！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姜小满：“你以为……我想这样活着？你以为……背负着同袍的血债……被当成一件没有灵魂的兵器……是什么荣耀？这比打入十八层地狱……还要痛苦千万倍！”

“杨戬！”姜小满下意识地惊呼，心中的敌意和愤怒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惊骇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怜悯所取代。他看着他痛苦蜷缩的身影，看着他额间神光混乱黯淡的竖眼，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战无不胜的显圣真君形象轰然崩塌，露出了底下被残酷折磨、禁锢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灵魂。

“他……删改了我的记忆……”杨戬的声音闷在臂弯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尽的疲惫，如同垂死者的呓语，“给我套上了枷锁……让我成了他最听话、最锋利……也最麻木的一条狗……为他征战……为他扫平一切障碍……包括……那些忠诚的战士……”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蕴含着深不见底的自责与悲恸。“先锋营……是我……是我亲手签发的调令……是我……将他们引向了死亡……在‘工具’的我看来……那只是……完成指令的效率……”他的声音哽咽，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那时的‘我’……连狗都不如！狗……至少知道护主……知道愤怒……而我……只是一块会走路的……冰冷的石头！”

废墟间一片死寂，只有哮天犬喉咙里压抑不住的悲鸣在回荡。姜小满心中的坚冰在这一声声饱含血泪的控诉中，裂开了巨大的缝隙。他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尘埃里、被剥去了所有神威光环、只剩下无尽痛苦与脆弱的男人，那些被背叛的愤怒、那些血债的追问，竟一时堵在了喉间。他沉默着，向前走了两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目光复杂地审视着他颤抖的肩膀和额间那道黯淡的金光。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杨戬的衣领，将他狠狠提起，强迫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姜小满的声音放低了，不再是纯粹的质问，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带着巨大冲击后残留的茫然和审视，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包括先锋营？你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是说……这又是你演给老子看的一场戏？为了活命？”

杨戬被迫抬起头，脸上沾满了灰尘、汗水和无法抑制的痛苦泪水，额角甚至因姜小满粗暴的动作磕出了血痕。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燃烧灵魂般的决绝。“千真万确！”他死死盯着姜小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的力量在呐喊，泪水混合着血丝和尘土滚落，“我没有必要骗你！骗你，对我有何好处？骗你，能洗刷我手上沾满的同袍之血吗？骗你，能让我自己好过哪怕一丝一毫吗？”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那时的‘我’，是空的！是玉帝意志的延伸！执行命令就是唯一的存在意义！但现在……这个‘我’醒了……那些记忆……那些血……每一滴都在烧灼我的灵魂！我恨他！我更恨……这个被抹杀了一切自我、像个提线木偶般活了数千年的‘我’！他不仅篡改了我的记忆，他更彻底地……抹杀了我！让我成了……屠杀自己人的……刽子手！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怪物！” 最后“怪物”两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无尽的自我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