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债 第17章 福殿遭雷劫

工坊内狭小拥挤，光线昏暗。墙壁上挂满了各种稀奇古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物件：干瘪发黑的蟾蜍皮、缠绕着枯发的木偶、装着浑浊液体的瓦罐……空气里混杂着草药、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最显眼的，是角落里一个简陋的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半成品的符箓，还有几块闪烁着幽暗光泽、一看就非善类的矿石。

雷公（老翁）艰难地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凳子上坐下，开门见山，声音嘶哑：“小哥，老朽听闻……你擅制避雷之物？”

“避雷？”姜小满挑了挑眉，拿起工作台上一块形状扭曲、布满尖刺的深紫色金属片，指尖随意拨弄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寻常避雷针可挡不住您身上这股子‘天打雷劈’的味儿。”他凑近一步，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雷公浑浊的眼球深处，仿佛要洞穿他的伪装，“老丈，您这可不是凡雷的劫数……是天劫的味道，还是……顶头上司降下的那种？”他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针，扎向雷公的伪装核心。

雷公心头剧震！伪装几乎在少年这洞穿一切的目光下崩解。他强行稳住心神，沉默了片刻，终于卸下最后一层伪装，周身空间微微扭曲，属于雷神的威严气度一闪而逝，声音也恢复了低沉的本音：“……不错。老夫乃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座下雷公。小哥好眼力。”

“哦？雷公？”姜小满非但不怕，眼中反而爆发出更强烈的、近乎狂热的光彩，他兴奋地搓了搓手，“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被雷劈的神仙找上门来求避雷……说说，怎么个避法？想避谁的雷？玉帝的？还是……你自己顶头上司的？”他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绕着雷公转了一圈，目光灼灼地落在他腰间——那里，雷神锤的轮廓在粗布麻衣下隐隐透出。“能逼得堂堂雷公屈尊降贵来我这‘霉运工坊’，看来这雷，非同小可啊！”

雷公一咬牙，将成立工会、诉求被拒、天庭必将降下神罚镇压的困境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具体名号。末了，他沉声道：“……天庭之雷，公正已死，唯余强权！老夫所求，非是独善其身，而是……让那高高在上、视我等如草芥的‘福报’，也尝尝被自己制定的雷霆劈中的滋味！”

“让‘福报’自食其果？”姜小满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的光芒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找到绝佳实验品的兴奋，“哈！好！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妙！太妙了！”他猛地转身扑到工作台前，双手如穿花蝴蝶般在那些奇诡的材料中快速翻找，嘴里念念有词，“引雷……转嫁……霉运对冲……祸水东引……有了！”他抓起几块颜色最深、布满天然雷击纹路的奇异矿石，又拿起一支笔，蘸着某种暗沉如血、散发着刺鼻铁锈味的朱砂，在一块巴掌大小、薄如蝉翼的暗金色金属片上飞快地刻画起来。那线条扭曲诡异，仿佛活物在挣扎。

“此物，我唤它‘霉运避雷针’！”姜小满将刻画好的金属片与几块矿石快速组合，指尖流淌出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晦暗法力进行熔炼连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它能捕捉、吸附并短暂储存针对你的雷霆之力，再以无上霉运为引，将其转嫁到……你心中恨意所指的那个‘福报’源头之上！引天劫之雷，反噬其主！”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科学家的光芒，将那枚最终成型、形如扭曲荆棘、表面符文流转着不祥暗芒的奇特金属针递给雷公。

雷公郑重接过。指尖触碰的刹那，一股冰冷、滑腻、仿佛无数怨念低语的诡异触感瞬间传来，让他神躯本能地泛起一阵寒意。更让他心惊的是，针体内部似乎蕴藏着一个微型的、不断坍缩旋转的黑暗漩涡，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自然散逸的雷霆神力，发出细微却令人极度不安的“嘶嘶”声。

“代价呢？”雷公凝视着这诡异造物，沉声问。天下绝无不付代价之力。

姜小满的笑容变得有些莫测高深，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代价？每一次转嫁成功，使用者自身的气运便会永久折损一分。折损的是什么？或许是神途断绝，或许是下次雷劫威力倍增……谁知道呢？毕竟，”他耸耸肩，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如冰锥，“让‘福报’反噬自身，本就是逆天改命，自然要付出相应的‘霉运’作交换。雷公大人，您……敢用吗？”他最后三个字拖长了音调，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审视和挑衅。

雷公握着那枚冰冷刺骨、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霉运避雷针”，感受着它如附骨之疽般汲取自身神力的贪婪，再看着姜小满那张混合着疯狂期待与冰冷算计的脸庞，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这根本不是避雷针，这是一柄以自身神运为祭品的双刃邪刃！

“永久折损气运……”雷公的声音干涩，“如此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沉重？”姜小满嗤笑一声，眼中闪过讥诮，“雷公大人，您方才说，天庭的雷公正已死。既要逆天行事，挑战那制定‘福报’的庞然大物，又想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要么，您继续回去做那被抽筋扒皮、永无宁日的‘福报’之神，要么……”他指了指那枚诡异的针，“就用这‘霉运’，去换一个玉石俱焚的机会！您要的，不就是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也尝尝雷霆的滋味吗？这点代价，难道还付不起？还是说，您怕了？”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雷公的痛处和决心。

然而，天庭的压迫，同僚们签下血书时眼中孤注一掷的光芒，哮天犬遁逃时那怨毒的回望……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退？身后已是万丈深渊，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永世为奴！进？纵使前路是荆棘火海，是神格崩解，至少……这雷霆，要劈向那真正该被审判的地方！

“怕？”雷公猛地抬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的火焰焚烧殆尽，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炽亮。他五指收紧，将那枚仿佛在桀桀怪笑的“霉运避雷针”死死攥入掌心，冰冷尖锐的触感刺入皮肉，却远不及他心中那团焚天之火灼热。“为了那些被‘福报’压榨至死的同道，为了后世神只不再重蹈覆辙，纵使身化劫灰，魂飞魄散……此针，我用了！这点霉运，我担了！”

姜小满看着雷公眼中燃烧的火焰，嘴角那丝玩味的笑容终于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欣赏：“好！雷公大人，这份胆魄，配得上我姜小满这‘霉运避雷针’！记住它的饥渴，它会一直吸，直到……目标被击中！祝您……‘福报’临头！”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南天门内，福神殿区域。此处云霞蒸蔚，仙乐飘飘，金碧辉煌的殿宇连绵成片，瑞气千条。巨大的“福”字神纹悬浮于主殿上空，流淌着温暖祥和、令人心神沉醉的金光。无数低阶福神、仙娥捧着玉盘金盏，穿梭于琼楼玉宇之间，步履轻盈，脸上带着模式化的、仿佛永不褪色的微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令人微醺的香火气息，那是凡间亿万生灵日夜祈祷汇聚而成的信仰之力，甜美得发腻。

雷公隐在远处一片翻腾的、边缘带着不祥灰黑色的积雨云中。他换回了神甲，但甲胄黯淡，甚至有几处细微的焦痕——那是强行催动神力压制“霉运避雷针”反噬留下的印记。那枚诡异的针，此刻正深深嵌入他雷神锤的锤柄末端，如同一个恶毒的寄生瘤，不断汲取着他精纯的雷霆本源，针体上那扭曲的符文闪烁着越来越急促的暗红光芒，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如同深渊叹息般的低鸣。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神力被强行抽离的剧痛和神格根基被侵蚀的冰冷恐惧。他死死盯着那片极尽奢华的福神殿群，尤其是中央那座最高、最宏伟、金光最为炽盛的主殿。那里，正是此次镇压雷部“叛乱”、宣示天庭“福报”不可违逆的“万福朝会”所在！隐隐的仙乐与谈笑之声，隔着遥远的云海传来，清晰地刺入他的耳中，如同最辛辣的嘲讽。

“时辰将至。”雷公喃喃自语，声音因神力的剧烈消耗和针体的疯狂吞噬而微微发颤。他紧握锤柄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掌心被那针尖刺破的地方，渗出的不再是金色的神血，而是一缕缕带着污浊灰败气息的暗色液体，散发出衰亡的腐朽味道——那是神运被“霉运避雷针”强行剥离、吞噬的具象！

“雷公！雷公何在？”福神殿仙官那尖利刻薄、如同噩梦般的声音，再次穿透祥云仙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滚滚传来，“吉时已到！速引‘天刑正法雷’，惩戒雷部悖逆！彰显天威！昭示福报！莫要再让福神大人久等！你这‘福报’，还想不想要了？！”那“福报”二字，依旧刺耳无比。

来了！雷公眼中最后一点属于雷神的犹豫与痛苦瞬间被狂暴的决绝淹没！他猛地昂首，发出一声震动九霄的咆哮，那咆哮中蕴含着被压榨万年的血泪、同僚的期望，以及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福报？好！今日，便让你们尝尝这‘福报’的滋味！” 吼声未落，他全身神力再无保留，如同决堤的洪流，不顾一切地疯狂灌注进雷神锤！锤身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太阳般刺目的炽白光芒！锤柄末端，那枚嵌入的“霉运避雷针”仿佛被彻底激活，其上扭曲的符文骤然亮起妖异到极点的暗红血光，针体疯狂震动，发出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厉啸！他能感觉到体内某种珍贵的东西正被那漩涡般的针体贪婪地、永久地吞噬掉一部分，换来的是手中这柄锤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毁灭与诅咒的恐怖力量！

“咔嚓——！！！”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威能的恐怖雷霆，撕裂了九天！它并非寻常的紫白或金雷，其核心是纯粹到极致的毁灭之白，边缘却缠绕着无数怨毒、污秽、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的暗红与漆黑电蛇！这道融合了雷公本源神力与“霉运避雷针”所聚敛的滔天怨念、衰亡诅咒的诡异雷霆，带着撕裂天地的狂怒与不共戴天的决绝，划破祥瑞金光，无视一切仙家禁制，以超越时光的速度，狠狠地、精准无比地轰击在福神殿主殿那巨大而辉煌的“福”字神纹正中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轰隆隆隆——！！！！！”

无法想象的爆炸发生了！那象征着无上祥瑞、汇聚万界福泽的金色“福”字神纹，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以主殿为中心，如同咆哮的灭世巨环，瞬间横扫而出！雕梁画栋的金玉殿宇，在这至凶至戾的雷霆下，如同被巨灵神踩踏的沙堡，成片成片地崩塌、碎裂、燃烧！琉璃瓦化为齑粉，金柱扭曲断裂，玉阶崩飞四射！刺目的电光与妖异的暗红诅咒能量如同亿万条狂舞的毒龙，在废墟上肆虐，吞噬着一切祥和与美好。

“啊——！”

“我的神袍！护体金光碎了！”

“快跑！是灭世之雷！不——！”

“福神大人！救……”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瞬间取代了仙乐！刚才还气定神闲、谈笑风生的福神、仙官、仙娥们，此刻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他们身上象征着福运、能抵挡寻常灾厄的护体金光，在那融合了诅咒的诡异雷霆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瞬间破碎湮灭！华丽的冠冕被劈飞，神袍被引燃，一个个被炸得焦头烂额，满面黑灰，拖着残破的神躯，在倒塌的梁柱、崩飞的瓦砾和肆虐的电蛇间狼奔豕突，抱头鼠窜！哪里还有半分仙家气度？只有最原始的恐惧与求生本能！

仙果琼浆洒落一地，被雷霆点燃，混合着瓦砾尘土，在废墟上流淌燃烧，散发出怪异刺鼻的气味。祥瑞的仙禽异兽惊惶四散，羽毛纷飞，哀鸣不止。

雷公高踞于翻腾的积雨云之上，周身环绕着尚未散尽的狂暴雷息与一丝丝令人心悸的灰败衰亡之气。他俯视着下方那如同炼狱般的福神殿废墟，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以“福报”压榨众生的福神们此刻的狼狈与惊恐，一股混杂着复仇快意、无尽悲凉以及神躯被诅咒侵蚀剧痛的复杂情绪在胸中激荡冲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神运，永远地失去了。

他猛地举起那柄缠绕着残余电光与不祥暗芒的雷神锤，用尽残存的神力，向着九天十地，发出了那石破天惊、注定要震动三界的怒吼，每一个字都如同炸雷，响彻在每一个仓皇逃窜的福神耳中，也回荡在每一个或明或暗关注着此处的仙神心头：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要的福报！今日雷部所为，便是昭告三界——罢工是福报！反抗是福报！争我辈应有之权利，更是无上福报！”

吼声在崩塌的殿宇间隆隆回荡，盖过了所有哀嚎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废墟之上，侥幸逃生的福神们呆若木鸡，脸上黑灰与恐惧混杂，仰望着云层中那道如同末日报丧者的雷霆身影，第一次真切品尝到了“福报”的滋味——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神格为之战栗的冰冷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