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并未如约而至。
窗外依旧是那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沉沉地压在客栈的屋檐瓦楞上,透不进一丝真正的光亮。只有一种朦胧的、如同浸了水的宣纸般的惨淡微明,勉强将房间内的轮廓从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来。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霉味、灰尘和若有若无腥气的浊息,并未因夜晚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在死寂中显得更加粘稠压抑。
林九几乎是在那持续了整夜的、令人心悸的“哆哆哆——哆!”的疯狂剁骨声骤然停歇的瞬间,便睁开了眼。他并未真正入睡,只是保持着一种深度的入定调息,以恢复消耗的心神。此刻,他眼底不见丝毫疲惫,只有一种磐石般的沉静和锐利如鹰隍的警惕。
隔壁天字三号房传来王文才压抑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嘟囔:“……天……天亮了?”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亮……亮个屁……”张晓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依旧未散的惊惧,“外头……外头还是那鬼雾……跟昨晚一个样……这鬼地方,到底有没有白天?”
李秋生则干脆带着哭腔:“师父……咱们……咱们是不是出不去了?这雾……这雾要把咱们困死在这儿……”
林九没有立刻回答。他无声地起身,走到窗边。糊着厚厚窗纸的窗户紧闭着,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甲在窗纸边缘极其细微地刮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一股冰冷、潮湿、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雾气立刻钻了进来,扑在脸上,如同死人的吐息。他凝神向外望去,目力所及,只有一片翻滚的、无边无际的灰白,连近在咫尺的对面屋檐都模糊不清。
“噤声。”林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木板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雾未散,时辰未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他话音刚落,天字一号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白流苏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走廊里。她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裙,只是脸色比昨日更显苍白几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但眼神依旧清亮沉静。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严实的布囊。
“师兄。”她走到林九房门前,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昨夜的紧绷,“昨夜……可还安好?”
林九拉开房门,目光在她脸上快速扫过,确认无恙后,才微微颔首:“尚可。师妹呢?”
“无碍。”白流苏轻轻摇头,目光越过林九,看向他身后探头探脑、一脸菜色的李秋生,以及隔壁门口同样脸色发白、强作镇定的王文才和张晓光,“只是这雾……似乎比昨日更浓了。晨钟……真的会响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那石碑上写着“晨钟为号,即刻离镇”,可在这诡异的地方,连时间都仿佛凝固了,谁又能保证那所谓的“晨钟”会如期而至?
“会响。”林九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规则既立,必有遵循。收拾行囊,大堂等候。”
他的笃定,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三个徒弟慌乱的心绪稍稍安定。王文才和张晓光连忙缩回房间收拾包袱。李秋生也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
林九和白流苏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昨夜那疯狂的剁骨声,老板娘诡异的纠缠,还有空气中始终萦绕不散的腥气……无不昭示着这客栈的凶险。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变数。
很快,五人重新在狭窄的走廊里汇合。三个徒弟背着各自的褡裢,紧紧跟在林九和白流苏身后,大气不敢出。走廊里依旧死寂,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在回荡。昨夜那持续不断的剁骨声消失后,这种死寂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毛。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客栈深处的门紧闭着,门后一片漆黑,仿佛蛰伏着未知的凶兽。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堂。昨日接待他们的那张油腻柜台后面空荡荡的,不见老板娘那肥硕的身影。大堂里弥漫着一股隔夜的油烟味和更浓重的腥气,混合着灰尘的气息,令人作呕。几张破旧的桌椅歪歪斜斜地摆放着,上面落满了灰尘。
推开客栈沉重的木门,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潮湿的雾气扑面而来,瞬间将五人吞没。能见度不足十步,四周白茫茫一片,只有脚下湿滑的青石板路依稀可辨。镇子死寂得可怕,听不到鸡鸣犬吠,也看不到任何行人活动的迹象,仿佛整个镇子只剩下他们几个活物。
“师父……往……往哪边走?”李秋生紧紧抓着林九的衣角,声音发颤。
林九抬头望向镇西的方向。浓雾遮蔽了一切,但石碑上“镇西古槐,敬而远之”的警告言犹在耳。他略一沉吟,沉声道:“石碑在东,来时路也在东。往东走,寻出路。”
他当先迈步,白流苏紧随其后。三个徒弟连忙跟上,挤作一团,生怕掉队。雾气如同粘稠的棉絮,缠绕在身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湿意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腐朽气息。两侧低矮的屋舍在浓雾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门窗紧闭,如同一只只沉默的、窥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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