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窑的冷却指示灯由红转绿,陈浩凑上前,一把掀开侧门。
热气裹着灰扑在他脸上,他眯着眼伸手进去,小心翼翼把T-01陶罐捧了出来。罐身通体焦褐,表面泛着一层薄釉光,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成了?”他咧嘴一笑,“我亲手做的第一件艺术品,要不要签名?”
娜娜没接话,只接过他递来的罐子,指尖在口沿处轻轻一划,随即翻转过来,对着光仔细看底部接缝。
咔。
一声轻响,细得几乎听不见,但两人同时顿住了。
一道裂纹从底角斜向上爬,贯穿了三分之一罐身,像是有人拿针尖划过烧结层。
“呃……热胀冷缩?”陈浩挠头,“要不咱再烧一遍?加固一下?”
“二次烧结会加剧结构崩解。”娜娜放下罐子,从工具架取来放大镜,“断面呈阶梯状断裂,说明内部应力未均匀释放。黏土收缩率超标,干燥时已产生隐性裂隙,烧制过程只是让它显形。”
“所以……泥的问题?”
“是。”
陈浩盯着那条裂纹,有点不敢信:“可这土是我亲手挖的,东坡那块地,踩上去都粘鞋底,按理说黏性够强啊。”
“黏性强不代表适合烧陶。”她调出数据板,“可塑指数勉强达标,但颗粒级配不良,砂粒分布不均,烧结时各区域收缩速度不同步,必然开裂。”
“那怎么办?掺点别的?”
“知识库建议添加骨架材料以降低整体收缩率。可用细砂、稻壳炭或粉碎陶渣。”
“有现成的。”陈浩转身拉开柜子,掏出一袋筛好的河沙,“昨儿还特意晒了三小时,一点潮气没有。”
接下来半天,工作间里全是搓泥声、搅拌声和陈浩哼的小曲。
新配方:三份原土,一份细砂,加水调匀,揉到胳膊发酸。他一边搅一边嘀咕:“这哪是做陶,这是养生——练臂力。”
第二轮泥胚成型,这次他格外小心,左手压外壁,右手托内膛,转盘慢悠悠转着,泥团一点点拔高,口沿也收得比上次圆。
“怎么样?”他抹了把汗,“这回像个正经罐子了吧?”
娜娜点头:“外形合格,进入阴干流程。”
他们把T-02放在通风架上,盖上湿布,控制湿度缓慢脱水。二十四小时后,泥胚变硬,颜色转深灰,摸上去凉而致密。
第二次入窑,升温曲线更平缓,每半小时升五十度,全程监控热流分布。
出炉时,陈浩屏住呼吸等着结果。
这次罐体完整,没大裂,但他凑近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这……怎么一圈圈的?”
罐身上布满细密环形裂纹,像树年轮,又像干涸的河床,不深,但密密麻麻爬满了中下部。
“温差疲劳纹。”娜娜用探针轻触,“外壁冷却快,内层仍在收缩,形成剪切应力。说明材料抗变形能力不足,即便调整工艺也无法根除缺陷。”
“也就是说,再怎么折腾,只要还是这土,就迟早裂?”
“结论成立。”
陈浩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仰头盯着屋顶铁皮,长长叹了口气:“我以为捏个罐子顶多费点劲,没想到连土都要挑三拣四。古人没这么多仪器,咋活下来的?”
“早期陶器多为露天堆烧,失败率极高。考古记录显示,同一遗址出土完整器不足两成。”
“难怪那时候人不爱存东西,估计刚存完就碎了,干脆吃多少弄多少。”
他站起身,走到角落的废料桶前,把T-02扔了进去。咔嚓一声,罐子应声裂成几瓣。
“再来一次。”他说,“换个添加剂。”
这一回,他翻出上次烧坏的陶片,用锤子砸成粉末,混进泥里当晶核;第三次尝试,则加了半勺稻壳灰,说是模仿古法“夹炭陶”。
T-03出炉时,表面光滑了不少,敲起来声音清脆,陈浩差点以为这次成了。
结果第三天早上,他发现罐口边缘崩掉了一小块,裂缝从内部延伸出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撑开。
“它……自己裂的?”他瞪眼。
“干燥后期微裂未察觉,环境湿度波动诱发断裂。”娜娜检查断口,“材料耐火度不够,烧结程度不足,无法形成稳定硅酸盐网络。”
她调出对比图:三条曲线并列,分别代表三次试验的收缩率、孔隙率和抗压强度。全在警戒线边缘徘徊,没有一项达标。
“总结:现有泥土不适合独立制陶。若坚持使用,需人工合成改良黏土,但所需提纯设备与高温熔炼炉当前无法搭建。”
陈浩看着那张图,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所以咱俩忙活三天,就为了证明一块泥不行?”
“准确说,是排除了本地表层土作为主料的可能性。”
“你还真能说得这么平静。”他抓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叉,把“东坡采土”划掉,“行吧,既然家里没米,那就只能出门找了。”
“你提议扩大勘探范围?”
“不然呢?总不能指望这块地突然进化出优质瓷土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东坡不行,咱去西山脚,那边靠岩层,说不定有风化沉积的黏土带。还有北谷溪边,常年流水冲刷,泥质应该更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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