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那场失控的喧嚣和冲天怨气,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某些高高在上的人的神经上。
恐惧的不是真相,而是这真相可能掀起的滔天巨浪和随之而来的丑闻。镇压的命令来得比预想中更急、更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冰冷的雨水还没停歇,一列列墨绿色的特警车辆就像钢铁洪流般碾过泥泞的道路,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压抑的晨空,将一片狼藉的工地和周围几个死守家园的村落团团围住。
车门洞开,身着黑色作战服、手持防暴盾牌的特警队员鱼贯而下,沉默地列阵,冰冷的头盔和盾牌在阴雨天里反射着令人心寒的微光。
扩音器里传出的命令冷酷得不带一丝人味:“清场!所有无关人员立即撤离!抗拒执法者,依法采取强制措施!”这声音像冰锥,扎进每一个守在家门口的老工友和村民心里。
他们知道,上面的人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块藏着剧毒和滔天秘密的土地,连同他们的家园和几十年的记忆,彻底抹平!
冲突在瞬间爆发,如同点燃的火药桶。推土机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钢铁履带碾过泥水,带着摧毁一切的蛮力,轰隆隆地开向那些低矮破旧、却承载着几代人悲欢的老工房。
人群被盾牌组成的铜墙铁壁粗暴地推挤、分割。哭喊声、咒骂声、特警严厉的呵斥声、推土机碾碎砖石的刺耳摩擦声……所有声音都混杂在冰冷的雨水中,形成一片绝望的狂乱交响。
玻璃破碎,门板被强行撞开,老人被强行架离,孩子惊恐的哭嚎撕裂人心。这片曾经充满烟火气的工人村落,顷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就在这片疯狂的漩涡中心,一个佝偻的身影猛地挣脱了拉扯。是老李头,李建国!这个在红星陶瓷厂干了一辈子、骨头缝里都浸满了窑灰的老工人。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辆轰鸣着、直直撞向他家那间低矮砖房的巨大推土机——那里有他老伴的遗像,有儿子小时候刻在墙上的涂鸦,有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念想!
眼看着推土机那冰冷的钢铁巨铲就要落下,将他几十年的家碾成齑粉,将他仅存的记忆彻底埋葬!一股无法形容的悲愤和绝望,像火山熔岩般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你们这些畜生!连死人都不放过啊!”他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嘶吼,那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在周围人惊恐的目光中,他竟然猛地拧开一个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塑料桶盖子,将里面刺鼻的、透明的液体——汽油!从头到脚,狠狠浇在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上!浓烈的汽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老李!”“李叔!不要啊!”有人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哭喊,拼命想扑过去阻止。但一切都太晚了!李建国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划亮了一根火柴。
小小的火苗在冰冷的雨幕中跳跃了一下,随即,轰——!他整个人瞬间化作一团刺目燃烧的烈焰!那火焰是橘红色的,带着吞噬一切的温度和死亡的气息,在灰暗的雨天下显得无比狰狞!
他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人,没有惨叫,只有那决绝到令人肝胆俱裂的悲鸣,像一枚愤怒的人体炮弹,带着焚尽一切的绝望,朝着那台冰冷的、轰鸣的钢铁巨兽——推土机,猛扑过去!“我跟你们拼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推土机驾驶员惊恐地瞪大双眼,下意识地猛踩刹车。周围所有扭打、推搡、哭喊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骇然地看着那团扑向毁灭的人形火焰。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几个离得最近的老工友和反应过来的村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他们用身体、用胳膊、甚至脱下沾满泥水的衣服,疯狂地扑打、撕扯、拖拽!
灼热的火焰燎伤了他们的皮肤,刺鼻的焦糊味令人作呕,但他们死死抱住那团燃烧的人体,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从推土机履带前几厘米的地方硬生生拖了回来!
燃烧的李建国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泥水里,火焰被泥浆和扑打暂时压灭,但人已经烧得不成样子,蜷缩着,一动不动,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
雨水冲刷着他焦黑的身体,和泥浆混在一起,一片狼藉。刚才还喧嚣震天的工地,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水砸在泥地上的啪嗒声,和远处推土机引擎无力的低喘。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被巨大罪恶和悲怆碾过的沉默。
混乱暂时被这惨烈的一幕按下了暂停键。特警的推进停止了,推土机熄了火,人群像被抽掉了骨头,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和麻木的呆滞。
陈默站在冰冷的雨幕中,浑身湿透,他看着被紧急抬上担架、生死不知的李建国,看着周围一张张被绝望和愤怒扭曲的脸,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刚刚被推倒、还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砖石瓦砾、断裂的房梁、烧焦的家具残骸……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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