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喧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却又在另一种无形的压力下扭曲变形。
挖掘机的轰鸣低伏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开发商的咆哮和工人们焦躁的议论。
那几片冰冷的青铜碎片和破陶罐,像几根尖刺,狠狠扎进了项目负责人老马和背后开发商的命门——工期。
每一分钟的耽搁,都是真金白银的流水。
开发商的代表吴胖子来得比陈默预想的还要快。这人四十出头,圆滚滚的身材裹在紧绷绷的名牌西装里,脖子上挂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手腕上的金表在工棚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亮。
他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笑,可那双小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一进门就直奔主题,嗓门洪亮得压过了工地的噪音:“陈主任!哎呀呀,可算见到您了!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他掏出一盒精致的雪茄,殷勤地要递,被陈默摆手挡开,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像浸了冰:“陈主任,您是明白人!这工程,合同白纸黑字签着工期呢!晚一天,我们公司就得赔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粗短的手指用力晃了晃,仿佛那不是钱,而是剜他的肉,“工地上千号兄弟要吃饭,银行的贷款利息一天天滚着,拖不起啊!再说了,这挖出来的东西,就那么几片破瓦烂铜,至于这么大阵仗,让整个工地都停摆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煽动性,仿佛陈默和文化局是阻碍大家发财的罪魁祸首。
老马在一旁点头哈腰,额头的汗就没停过,眼神里全是哀求。
吴胖子唾沫横飞地诉完苦,话锋一转,像变戏法似的从随身的高档皮包里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啪”地一声拍在陈默面前沾着泥灰的简易办公桌上。
“陈主任,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不懂规矩的人!”吴胖子挺着肚子,脸上露出一种“我上头有人”的得意,“您看,为了不影响工程进度,我们可是费了大力气,专门跑了市里!喏,市文化局领导特批的文件!”
他抽出里面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A4纸,手指用力戳着落款处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张副局长亲笔签的字!特批我们在确保文物安全的前提下,在考古队的监护下,继续施工!您瞧瞧,领导都体谅我们的难处,开了绿灯了!”
那张纸被推到陈默眼皮底下。红头文件,格式规整,措辞滴水不漏,大意是鉴于工程重大、工期紧迫,特批开发商“宏远建设”(陈默注意到这个名字,与刘昌明洗钱的“宏远贸易”仅一字之差)在考古专业人员现场监督指导下,进行非核心区域的施工作业,确保文物发掘与工程建设“两不误”。落款处,“张明远”三个字的签名遒劲有力,鲜红的市文化局公章盖得端端正正,看上去无懈可击。
吴胖子和老马都眼巴巴地看着陈默,等着他点头。工棚外,工人们的议论声也隐约传来,带着对复工的期盼和对停工的抱怨。
陈默拿起那份文件,纸张光滑,印着文化局抬头的红字。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官样文章,最终定格在那个签名和公章上。
指尖在“张明远”三个字上无意识地划过。
太顺利了。王队长刚发现文物纹饰与海外黑市拍卖品高度相似,这代表着侨商会背景的开发商立刻就拿到了“尚方宝剑”?这“绿灯”开得未免太快、太巧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将文件轻轻放回桌上,声音平淡无波:“既然是市局领导的批示,那自然要重视。
不过,这么大的事,程序上还是要再核实确认一下。王队长他们还在现场清理,具体哪些区域能施工,怎么监护,也需要考古队拿出个详细的方案,确保万无一失。你们先稍安勿躁,等我消息。”他把“核实确认”四个字咬得很清晰。
吴胖子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但很快又被圆滑覆盖:“那是那是!应该的!陈主任办事严谨,我们理解!那就辛苦您尽快协调了!工期实在拖不起啊!”他又强调了一遍工期,才带着老马悻悻地离开工棚。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声浪。陈默立刻掏出手机,屏幕上还留着林夏早些时候发来的信息,说她已出院回家静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很清晰:“默?”
“林夏,感觉怎么样?”陈默先问了一句。
“好多了,就是还有点虚。有事你说。”林夏立刻听出他语气里的凝重。
“嗯,有件急事,只能麻烦你了。”陈默压低声音,将工地挖出文物、开发商拿出市文化局张明远副局长特批文件要求复工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文件看着像那么回事,但我总觉得不对劲。王队长那边刚发现点苗头……张明远签字的日期是前天,你能想办法,通过你在省文化厅的老同学或者关系,帮我核实一下,前天张副局长人在哪里?是不是真在局里签了这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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