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刀语 第16章 熔炉的馈赠

下水道的黑暗如同黏稠的油脂，包裹着仅存的感官。身后远方那持续不断的崩塌闷响终于逐渐平息，只余下死寂，以及更加浓重的、混合了烧焦电路、熔融金属和某种有机质彻底碳化后的刺鼻气味。每一下呼吸都带着粉尘的粗糙感，刮擦着喉咙。

夜刹靠在一根冰冷、布满凝露的金属管道上，短暂地闭了闭眼。左臂缝合处传来一阵阵灼痛和紧绷感，提醒着他方才近乎自虐的决绝。狱牙趴伏在脚边，受伤的腿蜷缩着，舌头无意识地舔舐着牙龈，那里嵌入了不祥的蓝色碎屑，带来持续的、陌生的刺痛。它偶尔发出低低的、困惑的呜咽，不是因为纯粹的痛苦，更像是某种源于血脉深处的、对侵入异物的排斥和警觉。

追踪器的物理连接已切断，但危机远未解除。南宫的标记、神教的通缉、还有那张如同鬼魅般如影随形的涂鸦……他需要信息，需要任何能增加生存几率的筹码。这座正在死去的巨大钢铁坟墓里，或许还藏着未被完全焚毁的秘密。

他想起了那颗最终引爆了一切的核心晶核，以及在其彻底崩溃前，如垂死挣扎的神经索般向他左眼疯狂涌来的、来自AI「熔炉」的残缺数据流。

当时为了保命和制造混乱，他只是粗暴地接纳（或者说承受）了那股洪流，将其强行压制在意识底层。现在，是时候检视这份“遗产”了。

他重新集中精神，将意念沉入那枚与神经系统紧密交织的机械左眼。视网膜上不再是正常的视觉影像，而是跳跃起无数残缺的代码碎片和扭曲的色块，如同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数字深渊。剧烈的、针扎般的刺痛立刻从眼球后方窜起，直抵太阳穴，这是强行处理过量异常数据的副作用。

他忍耐着这股不适，如同在暴风雨中艰难地试图拼凑一张被撕碎的地图。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飞速掠过：

……警告：能源核心过载78.3%……结构性损伤不可逆…… ……协议7-生效：清除所有污染单元……优先序列：深渊反应体…… ……数据备份链路中断……坐标丢失……请求…… ……“南宫……提供……活性样本……诅咒编码……”（齿轮-07的声音碎片） ……“目标适应性……超出预期……威胁等级提升……”（未知的冰冷评估） ……“工厂……囚笼……亦是……苗床……”（熔炉自身崩溃前的呓语）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印证了之前的猜测，却无法形成 immediate 可用的情报。刺痛加剧，仿佛有冰冷的锥子要撬开他的颅骨。他不得不放缓“翻阅”的速度，将注意力从庞杂的日志信息中剥离，转向那些更具结构性的数据模块。

终于，在无数断裂的指令集深处，他触摸到了一个相对完整、但处于休眠状态的数据包。其标识符简单而明确——「Facility Structural holistic Imprint」。

他尝试用精神力去激活它。

嗡——！

左眼内部的刺痛骤然升级为一次剧烈的、短暂的痉挛，视野瞬间被一片耀眼的湛蓝色光芒覆盖！无数纤细的、半透明的亮蓝色线条在光芒中急速勾勒、延伸、构建，形成一个极其复杂、不断微微旋转并自我调整的三维立体结构图！

工厂的全息结构图！

这景象并非直接投射在空气中，而是直接覆盖在他的视觉神经上，与现实的物理视野重叠，却又清晰可辨。他能看到眼前肮脏的管道和墙壁，但同时也能“看”到墙壁之后纵横交错的电缆槽、通风管道、承重结构的应力点，甚至能隐约感知到极远处某些尚未完全失效的能源节点的微弱脉冲。

这感觉奇异而充满负担，大脑需要同时处理两套截然不同的视觉信息，负荷极大。

他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脚下。

透过视觉叠加，他“看”到了脚下淤泥深处埋设的老旧管道网络，其中一条的主阀门因年久失修而呈现代表“故障”的黯淡黄色标记；更深处，一条被遗弃的、原本用于输送冷却液的狭窄维修通道的入口被清晰地标注出来，其路径蜿蜒曲折，最终通向一处标记为“废弃物资竖井”的区域，那或许是一条未被爆炸完全封锁的出路。

就在他试图更仔细地分辨那条维修通道的走向时，一阵细微却密集的、代表能量流动的红色光点簇突然在结构图的边缘（对应现实约百米外的一条交叉管道）被标注出来，并正沿着管道快速移动！

几乎同时，结构图自动拉近了“视角”，锁定了那簇红点，线条急速勾勒出它们的形态——约拳头大小、八足、搭载微型切割钻头和能量传感触须的……自律性维修机器人？或者是……清剿单元？

结构图甚至在那群机械单位的集群内部，用更刺目的闪烁红点标注出了几个极其细微的能源核心，以及连接核心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传导路径——弱点！

然而，这种超负荷的“预览”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剧烈的、如同脑髓被搅动般的头痛猛地袭来！眼前的湛蓝色全息图瞬间变得极不稳定，线条扭曲、闪烁，随即如同断电般骤然消失！

嗬——！

夜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管壁才稳住身形。左眼的刺痛和大脑的眩晕感迟迟没有散去，反而有种使用过度的虚脱感。他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呼吸略微急促。

狱牙立刻警惕地抬起头，凑近他，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背，发出低低的、带着询问意味的呜咽。它感觉到了主人的不适。

几秒钟后，那股强烈的负面反应才开始缓缓消退。

夜刹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缓缓站直身体。左眼的视觉恢复了正常，但那种结构图覆盖视野的奇异感觉和随之而来的剧痛，清晰地昭示了这份“馈赠”的使用代价和限制。

每日次数有限，且过度使用会引发强烈反噬。

但，足够了。这短暂的一瞥，已经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一条可能的出路，以及潜在的、正在靠近的威胁。那份结构图，是熔炉被囚禁于此漫长岁月中一点点测绘积攒下来的核心数据库之一，如今成了他在这座迷宫坟场中活下去的又一凭依。

他看了一眼狱牙，尤其是它那泛着异常蓝光的牙龈。

“还能走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狱牙呜咽了一声，努力用三条腿支撑起身体，虽然瘸拐，但眼神依旧坚定。

夜刹不再迟疑，目光投向结构图指示的那条隐藏在淤泥之下的维修通道方向。

唐刀悄然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锋折射不出丝毫光芒，却蓄满了决绝的警惕。他需要在这最后的追兵抵达前，找到离开这座钢铁坟墓的路。

脑海深处，那惊鸿一瞥看到的、代表“威胁”的红色光点集群，正无声而坚定地沿着管道网络，向他们所在的方位蔓延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