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破布,缓缓笼罩下来,试图掩盖黑石河战场白日里的惨烈与创伤,却只是徒劳。空气中那浓重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渐凉的夜风中沉淀、发酵,变得更加刺鼻难闻。远方,零星的厮杀声和哀嚎依旧如同鬼魅的呓语,断断续续地传来,提醒着人们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
在溃兵张驼子近乎盲目的敬畏与引领下,夜刹穿过尸骸遍地的战场边缘,向着王朝军后方的方向行去。狱牙被命令潜伏在附近的山坳或乱石堆中,这片区域弥漫的死气对它而言是绝佳的补品和掩护。影织则依旧蜷在夜刹肩头,它的幻象能力虽受压制,但潜行与侦查的本能仍在,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同两盏幽微的灯。
张驼子断臂处的疼痛因行走而加剧,但他咬牙忍着,不敢有丝毫抱怨。在他眼中,身后这位沉默寡言、手段通天的“神仙老爷”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感激和表忠心的话,偶尔也夹杂着对战争和皇帝的恐惧,言语间充满了最底层的士兵对命运的无奈与顺从。
夜刹沉默地听着,左眼持续不断地解析着这个世界的语言模式、环境信息以及张驼子话语中的有效情报。他对这个所谓的“大胤王朝”和“血铠皇帝”有了更初步的认知:一个军事至上、君主极度暴虐、正处于内外交困中的古老国度。
行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片灯火昏暗、嘈杂混乱的区域出现在眼前。那是由数十个简陋帐篷和少量临时搭建的草棚组成的营地,远不如前方军营规整,更像是难民的聚集地。然而,这里没有寻常百姓,只有痛苦。
尚未真正靠近,一股更加复杂浓烈的恶臭便扑面而来。那是伤口腐烂的腥气、廉价草药的苦涩、粪便污物的臊臭以及某种食物馊败味道混合在一起的,足以让任何初来者胃液翻腾的气息。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和绝望哀嚎从各个帐篷里传出,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背景音。
这里,便是王朝军后方的御医营。说是“御医”,实则只是勉强收治重伤员的地方,条件恶劣得超乎想象。
“神…神仙老爷,就…就是这儿了。”张驼子脸色苍白,指着那片营区,声音有些发颤,“吴先生和林小哥他们…都在里头忙活。”
夜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肩头的影织厌恶地打了个喷嚏,将小脑袋埋进了尾巴里,似乎想隔绝这令人不适的气味。
走进营区,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昏暗的油灯或蜡烛光芒下,随处可见躺在地上的伤兵。有的缺胳膊断腿,伤口只是用脏污的布条胡乱包裹,渗着暗红的血水;有的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有的则已经无声无息,变成了等待处理的尸体。寥寥几个穿着沾满血污和药渍长衫的医者和小厮穿梭其间,脸上写满了疲惫、麻木与无能为力。
张驼子显然对这里有些熟悉,忍着痛,引着夜刹走向其中一个稍大些的帐篷。帐篷门口,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用力地在一个石臼里捣着草药。他面容清秀,但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眼神中透着一股与周围麻木氛围格格不入的专注与焦虑。他便是御医副手,林三七。
“林小哥!林小哥!”张驼子连忙喊道。
林三七闻声抬起头,看到张驼子先是一愣,随即注意到他身后衣着奇特、气质冷冽的夜刹以及他肩头那只异常神骏的黑猫,脸上顿时露出诧异的神色:“张驼子?你…你的手?!这位是……”
“这位是夜…夜先生,是位游方的神医!刚…刚救了我的命!”张驼子连忙按照夜刹之前的吩咐介绍道,没敢提“神仙”和秒杀蛮兵的事,“我带先生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游方郎中?”林三七站起身,疑惑地打量着夜刹。对方太年轻了,气质也完全不像走街串巷的郎中,倒像是个…冰冷的杀手。但他眼中的清澈和那份担忧却又做不得假。他看了看张驼子简单处理过但依旧扭曲的断臂,犹豫了一下,还是擦了擦手,“先生稍等,我去禀告吴先生。”
正说着,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五十多岁、山羊胡、面容古板严肃的老者沉着脸走了出来。他便是御医长,吴先生。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目光锐利地扫过张驼子,最后落在夜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游方郎中?”吴先生的声音干涩而冷淡,带着久居上位的倨傲和疲惫,“此地乃军机重地,非是尔等招摇撞骗之处。伤患已多,莫要再添乱,速速离去!”他见夜刹如此年轻,衣着怪异,还带着宠物,先入为主地将其归为了江湖骗子之流。
夜刹尚未开口,帐篷内突然传出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是一个伤兵痛苦的嘶吼和挣扎声,以及小厮惊慌的劝阻。
“按住他!快按住他!”帐篷里有人急喊。
吴先生脸色一变,再也顾不上夜刹,急忙转身钻回帐篷。林三七也急了,对夜刹说了句“抱歉”便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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