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年年赶到西安时,已是晚上七点多。暮色沉沉,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偶尔传来护士推着药车经过的轱辘声。他推开病房门,一眼就看见李富贵半靠在病床上,脸色发青,眼窝深陷,浮肿的眼皮耷拉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师娘邵粉玲坐在一旁削苹果,手腕比上次见面时又细了一圈,指节嶙峋,刀锋在果皮上机械地滑动。
王年年喉咙一紧,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跟着李富贵十几年,从学徒到独当一面,师父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个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的人,怎么短短几天,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师父……”他几步跨到床前,俯身抓住李富贵的手。那双手曾经有力,能稳稳地托着罗盘看风水,能精准地掐算时辰,可现在,掌心干枯,指节突出,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怪不得你最近老说身子发困,我还以为你是感冒了,或是太劳累了……”王年年声音发颤:“没想到你得了这么大的病……”
李富贵缓缓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看向窗外。夜色里,医院的灯光像漂浮的星点,遥远而冰冷。
“咱们那儿的医院检查出来了,我还是抱了点希望,想着可能是误诊……”他苦笑了一下,声音沙哑:“可到了这儿,大夫一看结果,就下了结论。”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突然哽咽:“娃啊,师父在世的日子……不多了。”
话音未落,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眼角滚落,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下。王年年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热。他攥紧师父的手,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低低地喊了声:“师父……”
邵粉玲在一旁抹泪,声音压抑:“你师父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帮人看风水、跑工地,好不容易供娃娃上完大学,给娶了媳妇,眼瞅着能享福了,结果……”她说不下去了,怕影响隔壁床的病人,只能使劲擦眼睛,背过身去。
李富贵在徒弟面前哭了一场,情绪反倒平复了些。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声音渐渐稳了下来:“我也想通了,人迟早有这么一遭,听天由命吧。”
他看向王年年,眼神里带着恳求:“你们别把我得病的事往外说,知道了,亲戚朋友肯定要来看我。人来人往的,我心里烦。等我实在不行了,再告诉他们。现在,你们就听我的,我是咋想的,你们就咋做。”
王年年重重点头:“明白,师父,你说。”
李富贵咳嗽了两声,缓了口气才继续:“本来连你都不想告诉,可家里昨晚进贼了,你师娘心急,才跟你说了。你既然来了,就让她回去看看吧。她婆婆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打算化疗完就回去,下次化疗,放在市医院里。”
“进贼”两个字像根刺,猛地扎进王年年心里。他眼皮一跳,下意识避开李富贵的视线,低头掏出手机,飞快地给徐毛毛发了条信息:
“师父患癌的事,别告诉任何人。”
徐毛毛很快回复:“为什么?”
王年年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秒,敲下一行字:“是师父叮咛的。”
对方只回了个“知道了”,便再没动静。
两天后,邵粉玲收拾行李回了老家,留下王年年一个人照顾李富贵。
这天输完液,李富贵精神稍好,说要出去走走。王年年搀着他慢慢下楼,医院的院子里栽着几棵老槐树,夜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他们在长椅上坐下,远处住院部的灯光星星点点,像浮在夜色里的萤火。
沉默了一会儿,李富贵突然开口:“年年,你跟我几年了?”
王年年一愣,随即答道:“十二年了,师父。我二十二岁拜的师,今年三十四了。”
李富贵点点头,眼神有些恍惚:“十二年……时间过得真快。”
夜风微凉,他拢了拢病号服的领口,忽然问:“这些年,我教你的东西,你悟出点什么没有?”
王年年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风水讲究天地人合一,五行相生相克,这些年跟着师父跑工地、看宅子,最大的感悟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但人得顺势而为。”
李富贵笑了,笑容里带着欣慰:“不错,有长进。”
他望向远处,像是回忆什么,缓缓说道:“记得前年,我给那个油田单位看风水吗?原本大门在东面,是请了个有名的大道士定的,结果施工时出了事故,死了两个人。后来他们找上我,我一看,东属木,油田属火,木生火,卦意上是没错,可火太旺,没有平衡,迟早要出事。”
王年年点头:“后来您改到北门,北属水,水能克火,这才稳住了。”
李富贵“嗯”了一声,又道:“还有个富人,家里花园修了个六角亭子,我劝他改成四角的,他不听,结果后来,他儿子投资失败,赔了个底朝天。”
王年年好奇:“六角亭有什么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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