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绝境微光
腐毒瘴,这无形的死亡之纱,如今已将黑山寨彻底包裹。它不再是初时那般清晨弥漫、午后稍散的雾气,而是化作了一种黏稠、沉重、仿佛拥有生命的灰绿色毒云,日日夜夜,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也侵蚀着每一个人的身体。
寨内的景象,已是一片末日图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中夹杂着腐朽的诡异气味,吸入肺中,便如吞下无数细小的钢针,带来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刺痛与灼烧。咳嗽声,成了山寨的主旋律。起初是零星的、压抑的,如今却汇成了一片此起彼伏的、绝望的交响。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须发皆白的老者,无人能幸免。那咳嗽声干涩而剧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一并咳出,每一次咳嗽过后,都伴随着大口大口的喘息,脸色由红润转为蜡黄,再由蜡黄转为一种不祥的青灰。
药堂,这个昔日象征着希望与庇护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山寨里最拥挤、最压抑的所在。简陋的草棚里,铺满了干草,上面躺满了呻吟的寨民。空气中混合着浓郁的草药苦味、病人的体味和血腥气,令人作呕。云兰和几位懂些医术的妇人,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她们的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双手因长时间浸泡在药汤中而浮肿发白。她们不停地熬药、喂药、擦拭病人滚烫的额头,动作娴熟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兰姐,解毒的‘清心草’……没了。”一个年轻的妇人端着空空的药筐,声音里带着哭腔。
云兰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搅动着锅里那已经变得寡淡的药汤,声音沙哑:“那就用‘苦丁叶’代替,再兑些山泉水,能稀释一点瘴毒也好。”
“可是……‘苦丁叶’性寒,很多老人和孩子受不住啊……”
“受不住也得受!”云兰突然拔高了声音,随即又颓然地软了下去,带着哭腔,“总比让他们就这么憋死、毒死强……”
她的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一个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吐出的全是黄绿色的胆汁。孩子的母亲,一个健壮的猎户妻子,此刻只能无助地拍着孩子的背,泪水无声地滑落。这已经不是个例,呕吐、腹泻、皮肤上出现诡异的紫色斑点……瘴毒的症状正在不断加深,云兰她们那些从祖辈传下来的、针对山林瘴气的方子,在这股前所未见的邪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寨外的世界,同样在死去。曾经生机勃勃的梯田,如今一片萧瑟。饱满的稻穗失去了光泽,变得萎靡发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即便是那些最顽强、最“贱”的野草,叶片边缘也开始卷曲、发黑,整片大地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色,与天空中的瘴气遥相呼应,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同走向腐烂。
绝望,是一种比瘴气更可怕的瘟疫。它无声无息,却能渗透到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人们的眼神变得空洞,行动变得迟缓,曾经挂在脸上的淳朴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恐惧和对未来的彻底悲观。活着,成了一种煎熬。
“山魈”小队的袭扰,在这末日般的背景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成了维持着黑山寨最后一丝战斗意志的火种。然而,这火种也即将熄灭。小队的成员们同样深受瘴毒之苦,他们行动不再如鬼魅般迅捷,耐力大不如前,几次潜行都险些被谢阎的巡逻队发现。而谢阎的营地,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骚扰。他们的防御工事变得更加严密,探照篝火彻夜不熄,巡逻队的人数和频率都大大增加。更可怕的是,谢阎似乎已经摸清了“山魈”小队的活动规律,几次设下埋伏,若非猎人们凭借对地形的极端熟悉和野兽般的直觉,恐怕早已全军覆没。
局势,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固守,是坐以待毙,会被这无孔不入的瘴气慢慢耗尽最后一丝生机;出击,则是以卵击石,用寨内老弱病残组成的百人队伍,去对抗谢阎两百多名装备精良、生龙活虎的士兵,结果不言而喻。
黑山寨,这艘在惊涛骇浪中飘摇了许久的破船,船身已经千疮百孔,如今更是被灌满了致命的毒水,即将沉没。
学舍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这里是山寨最后的决策中心,也是最后的希望所在。然而此刻,希望也变得如同风中残烛。
阿木坐在一张矮凳上,身体微微佝偻着,正用尽全力压抑着胸腔里翻涌的咳意。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潮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同样中了瘴毒,而且因为连日来操心寨务,动用与大地共鸣的能力,他的症状比普通人要严重得多。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火焰。
桑伯,这位山寨的定海神针,此刻也显得老态龙钟。他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深深的忧虑。他看着围坐在一起的每一个人,目光最终落在阿木身上,充满了心疼与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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