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令 第115章 长安，别哭…

往昔每日，与程彦的相伴之时，我从未觉察这份情谊有多珍贵，吵吵闹闹，腻歪过头甚至还嫌他黏人。

可如今，他就像手中断了线的风筝，即将离我远去，这是我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

我夜夜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那挺拔的身姿、俊美的样貌便会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

想起我们曾在翰林院里同商共议；在家中书斋品古论今；在醉仙楼尝鲜喝酒；在亭台小园赏景怡情。

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实在不敢想象，没了他的日子，我该如何度过。

他已不再来官署点卯了，我望着隔壁那空荡荡的桌案，满心怅然，好似百爪挠心。

下了班，我径直前往他府上找他。

府里此时已几乎搬空，我独自一人站在这偌大的厅堂之中，四周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已冻结。

“长安！”程彦那清脆的呼喊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我急忙回头，只见他宛如仙人下凡一般，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梦徽……我……”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他见我落泪，快步向我走来，拉住我的胳膊，轻声说：“长安，别哭……”

我凝视着他的双眸，镜片之后的双瞳中依然满满都是我的影子。

“什么时候走？”我抽噎着问他。

“初五。”

“初五？就不能等初十，喝了我的喜酒再走吗？”

“你的喜酒……我还是不喝了吧。”

“你回去之后能做啥？”

“种地、种花、写书、作诗、教学生……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说着，眼睛也渐渐泛红。

我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泣不成声：“可是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似是想抱住我，却犹豫了一瞬，最终只是抬起双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别乱说，至少你还可以给我写信。若是有时间，来休宁找我。我篁庵居士的名号，在整个徽州府那也是响当当的，你来找我，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好，我们一言为定。你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他抬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滴，然而他自己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伸手轻轻扒开他右肩的衣领，那道剑伤留下的疤痕已然变成蓝青色，安静地趴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程彦为我挡的那一剑，让这道疤永远地留在了他身上，就如同他会永远留在我心底一般。

我轻轻抚摸着那道伤疤，而后将脸轻轻地贴了上去。我想记住他身上咸涩的味道，感受他当初毅然挺身护我的无畏力量。

他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扑簌簌地滴落在我的肩头，他必定也同样不舍这最后的、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光。

“长安，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别哭……继续好好生活。相信我，终有一日，我程彦定会再次与你并肩站在翰林院的门前！”

成化十一年，十月初十。

良辰美景、天地欢喜；主宾同欢，花开并蒂。

一世良缘、百年佳偶；情缘相伴，姻缘常守。

李府的新园子，从昨日起就大摆宴席，款待四方宾客。

从湖南茶陵来的一众老少族人，由麻谷生带着，在园中参观游玩，喝酒吃席。

孩童们更是像撒欢的小鹿，满世界奔来跑去，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

袁飞宇也告了假，在府上忙前忙后，帮衬着各种事务。

天还未亮，琴儿便在屋中忙着帮我梳头、洗漱打扮，亲自为我换上吉冠吉服，每一处都整理得妥妥帖帖，挑不出半分毛病。

她望着镜子中的我，眉眼都笑弯了，打趣道：

“这么多年过去，孩子们都大了，爷的样貌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英俊潇洒。

虽说咱们新奶奶是年轻大姑娘，头一回上轿，和爷倒还是般配。”

“姐姐又说笑，岁月更迭，人哪有不老的。只是如今重新穿上这身新郎喜服，感觉又年轻了一般。”

正说着，屋外突然鞭炮齐鸣，那声响震得人耳朵都快麻了。

李由风风火火地冲进屋里，扯着嗓子喊：“二爷，宫里肖公公来啦！请您赶紧出去迎接呐！”

我一听，连忙快步跑到门口，恭恭敬敬地向肖公公行礼，高声道：“肖公公万福！”

“新郎官快快免礼，万岁爷知道今儿是李先生大喜的日子，特命奴才传旨，李展接旨。”肖芳扯着他那尖细的嗓音说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和众人“唰”地全都跪下，齐声高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国之重器，莫过于贤良之士；家之基石，莫贵于和美之姻。

今翰林侍讲李展，学贯古今，德才兼备，治文有功，为百官之楷模。

成国公次女朱琦，端庄淑雅，秀外慧中，乃巾帼之英。今二人缔结秦晋之好，共结连理，实乃国之幸事，家之喜庆，朕心甚悦，特御赐金玉良缘，望尔夫妻同心，情深意笃，今后共谱鸳鸯和鸣之曲，同绘鸾凤齐翔之图，夫妻和谐，家风永续。钦此！”

“臣李展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趴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此外，特敕封新娘子为五品诰命宜人，随先生官品同晋。

万岁爷还命奴才给二位新人送来御赐如意一对、金银茶器各两套、缎、锦、绫、罗各十匹、文马一对。

这些可都是万岁爷亲自挑选的宫中珍品，李先生，您的这份恩荣，在同级官员里头，那可是独一份儿，旁人可是羡慕不来的哟！”

肖芳一边说着，一边翘起大拇指，满脸都是夸赞的神色。

“哪里哪里，长安承蒙皇恩错爱，实在是受宠若惊。

多谢肖公公大老远跑这一趟，快请里边儿上座！

我让义宁今儿个务必陪您多喝几杯，好好热闹热闹。快请快请……”

我赶忙热情地招呼肖芳入园，又吩咐下人把宫里送来的东西全都拿给琴儿收好，还悄悄让她封了个厚厚的大红包，趁人不注意，偷偷塞给肖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