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片连光线都被吞噬的深渊之沼里,失去了刻度。
李火旺的存在,变成了一场缓慢的地质运动。他的意识如同深埋于地壳之下的岩浆,在冰冷岩层的重压下,时而凝固,时而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灼热地流淌。丹阳子的核心不再狂暴地冲撞,它像一块坠入沼泽的巨大陨铁,正在被周围粘稠的黑暗与李火旺自身的混乱本质一点一点地“蚀刻”、“分解”。
这不是吸收,更像是一种……侵染。
他的“身体”——如果那由不断更迭的锈痂、淤泥、扭曲金属和偶尔增生又迅速腐坏的有机组织混合而成的庞然大物还能称之为身体——已经与这片归寂之沼形成了某种共生,或者说,寄生。
以他沉没的地点为中心,一片更加深邃、更加不祥的“领域”正在悄然扩张。沼泽那原本均匀的、死寂的黑色,在这里被染上了一种流动的、仿佛活物血脉般的暗蓝幽光。这些幽光源自李火旺体内那点星辰与丹阳子核心对抗、融合时泄露出的力量残余,它们如同菌丝,在沼泽的“淤泥”中蔓延,重新编织着这里的“规则”。
领域之内,寂静被赋予了质感。那是一种粘稠的、压迫耳膜的静,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金属屑在摩擦,却又听不见任何具体的声音。偶尔,会有短暂而尖锐的“思维碎片”如同水底的甲烷气泡般炸开——
那是丹阳子道基被彻底瓦解时,释放出的、最精纯也最恶毒的“认知残响”。
“万物……终归于锈……”(一个苍老而冷酷的意念,如同刻在骨头上的碑文)
“……错误!清除!!”(伴随着无数弟子融化前凄厉尖叫的背景杂音)
“……源初之海……不可逆……”(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对那不可名状存在的恐惧)
这些碎片不再是试图占据李火旺的意识,它们成了这片新生领域的“背景辐射”,如同有毒的孢子,弥漫在每一寸粘稠的黑暗里。任何落入此地的、尚存“意识”之物,都会被迫接收这些碎片,被其蕴含的绝望与归寂意志侵蚀。
李火旺的主意识大部分时间都沉沦在更深处,守护着那点星辰微光,以及上面锚定的、属于“李火旺”的感官碎片。但偶尔,当丹阳子的某个重要“认知结构”被彻底蚀穿、崩解时,他会被动地被拉入一场更加鲜明、更加残酷的“记忆回响”。
这一次,他“回响”到的,不是丹阳子的成功,而是他的……一次“失败”。
景象展开:
并非清风观,而是一片陌生的、焦黑的山峦。天空是病态的橘红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火。丹阳子(那时的他,周身灰霾尚不浓郁,面容还能看出几分属于“人”的棱角,但眼神已是彻底的冰冷)悬浮在半空,他的面前,是一个……活着的村落。
不,不是正常的村落。
那里的房屋是由某种依然在缓慢蠕动的、布满粘液和血管状脉络的肉块垒成。村民的形态更加诡异,他们保持着大致的人形,但皮肤是半透明的,能看到内部流淌着荧光的、如同熔岩般的液体。他们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不断变换形状的、炽热的光晕。他们似乎在……欢笑,在劳作,在用一种李火旺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周围环境中散逸的某种混乱能量汲取、转化,维持着这个村落的“生机”。
一种与“锈蚀”的归寂秩序截然相反的、充满了“变量”与“活力”的……错误存在。
丹阳子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纯粹的、看到“污渍”般的厌恶。
“异垢,当净。”
他抬手,引动锈蚀之力,灰色的霾潮如同瀑布般向那村落倾泻。
然而,这一次,锈蚀遇到了顽强的抵抗。那些村民体内流淌的荧光液体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形成一道扭曲的、不断变幻的能量屏障,竟将灰霾短暂地阻隔在外!肉块房屋剧烈蠕动,发出刺耳的、如同万千虫鸣的尖啸,某种混乱的力场扩散开来,试图扭曲、分解丹阳子的力量结构!
李火旺能“感受”到丹阳子那一刻的……惊愕,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冰冷的暴怒。
他显然低估了这种“异垢”的顽固。
一场远超清风观内斗级别的、规则层面的碰撞爆发了。锈蚀的“秩序”与村落的“混乱变量”相互侵蚀、湮灭。天空被撕裂,大地崩解。最终,丹阳子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周身的灰霾被撕开数道缺口,甚至有一小部分核心力量被那混乱力场污染、剥离——才勉强将那个村落连同其存在根基彻底“锈化”,抹除。
但在最后时刻,当村落中央最大的那个肉块建筑在锈蚀中融化时,李火旺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意念”,从那毁灭的中心传出,并非绝望,而是一种……嘲弄?
“……秩序……枷锁……汝等……亦在笼中……”
“……源海……非唯一……浪花……终将……溅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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