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之滨那短暂却深刻的几日,如同一场淬炼心神的疾风骤雨,洗去了杨泽心头的迷茫与阴霾。妖血那铁锈般的腥咸气息、小渔村劫后余生村民脸上纵横的泪痕与悲恸的哭嚎、还有废墟之上重新燃起的炊烟和希望之光,这些强烈而真实的触感,远比任何说教都更能撞击他幼小却又承载着异世灵魂的心灵。那只由三岁小女孩递来的、歪歪扭扭的草编蚂蚱,粗糙简陋,却仿佛蕴含着奇异的魔力,轻轻一触,便将他从自我怀疑与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泥沼中拉了出来。他豁然开朗:与其像个困兽般,在身世谜团和未来可能存在的阴谋论调里徒劳打转,不如将目光收回当下,脚踏实地,运用所学,去做那些看得见、摸得着、问心无愧的事情——斩妖除魔,护佑这一方水土的安宁,这才不辜负舅舅的悉心教导,不辜负自己这一身初具雏形的本领。
妖氛既除,目睹村庄开始艰难重建后,杨戬并未带着杨泽返回那九重云上的天庭司法天神府,而是驾起一道沉稳的云头,径直回到了位于下界蜀中灌江口的真君神殿。作为享有“听调不听宣”特权的清源妙道真君,他自有其独立的道场和行事风骨,这等斩妖除魔、护佑人间生灵的份内之事,本就是职责所在,无需事事向凌霄宝殿禀报,自有麾下草头神将过程结果记录在案,以备查考便可。这份超然,也给了他与杨泽更多不受天庭规矩束缚的相处空间。
灌江口的真君神殿,虽不如九天之上的府邸那般巍峨肃穆、令人望而生畏,却更接凡尘地气,充满了杨戬经营多年沉淀下来的烟火气息与勃勃生机。一回到这更为熟悉自在的环境,杨泽更是如鱼得水,全身心都放松下来,那声“舅舅”叫得愈发顺溜、亲热,带着全然的依赖。眼见这小家伙彻底从之前的消沉中走出,眉眼间神采飞扬,甚至因为初次独立对敌(尽管过程有些波折,让妖兽逃窜酿成祸患,但最终结果尚算圆满)而平添了几分以往未曾有过的自信与锐气,杨戬心下自是慰藉,但与此同时,另一根心弦却不由得悄然绷紧——这小子,精气神是回来了,可这浑身使不完的劲头和跃跃欲试的眼神,怎么看都有点收不住、要撒开欢儿去闯荡的趋势,让他这做舅舅的,欣慰之余又平添几分操心。
果然,在神殿舒坦地休整了不过两三日,刚把灌江口周边环境摸熟,杨泽便按捺不住那颗渴望实践的心了。这一日,晨曦微露,他抱着通体雪白、温顺可爱的玉兔,身后跟着兴奋得尾巴摇成了旋涡状的哮天犬,一路小跑着冲到了正在后院校场检视梅山兄弟日常操练的杨戬面前,仰起小脸,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声音清亮地喊道:“舅舅!”
杨戬闻声,抬手示意梅山兄弟继续演练,自己则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跑到跟前、因为奔跑和兴奋而小脸通红的外甥身上。小家伙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略促,但那浑身洋溢的活力几乎要溢出来。
“舅舅!”杨泽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迫不及待,小手比划着,“我这两天在附近转了转,听镇上的土地公公说,咱们灌江口往南那片老林子里,好像有什么木魈精怪不太安分,老是偷摸下山祸害乡亲们养的鸡鸭牛羊!让我去查探查探,顺手收拾了它们吧!我保证,这次一定先摸清楚情况,绝不像上回在西海那样莽撞冲动了!” 他可是把舅舅之前说他“纸上谈兵”、“不懂变通”的评价牢牢记在心里,一心想要抓住机会证明自己已经吸取了教训,有所成长。
杨戬静默地看着他那双写满期待和跃跃欲试的眼眸,心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轻叹。若在寻常时日,他或许会亲自带着这小子前往,手把手教导他如何勘察地形、分辨妖气、制定策略;或者派遣经验老到的梅山兄弟从旁协助,一步步引导他积累实战经验。但此刻,一件远比指导杨泽剿灭几只不成气候的木魈更重要、更紧迫、也更为复杂的事情,已然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再像往常那样细致呵护。
天庭方数日,凡间已数年。他虽然近期未返天庭,但天道规则之下,时间依旧在均匀流逝。他那另一位外甥,与杨泽一母同胞、却命运迥异的双生哥哥——刘沉香,如今已在千里之外、华山脚下的刘家村中,悄然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年。那个在他心中反复推演、酝酿多年,关乎三妹杨婵能否解脱樊笼、关乎陈旧天条是否可能变革、更直接决定着沉香与杨泽这两个孩子未来道路的宏大棋局,那至关重要的第一子,已经到了必须落下的时候。而这一切的起点与关键,就在那远在华山附近的刘家村,在那个名叫沉香的少年身上,也在那盏蕴含着无尽造化之力的宝莲灯上。
他必须亲自前往。蜀中与华山,相隔千山万水,即便驾云,亦需耗费些时辰。他需要立刻动身,去亲眼见一见那个素未谋面、却血脉相连的外甥,去近距离观察他的心性品行,去为他设置那命中注定、充满磨砺的考验,也是……去主动戴上那顶注定要被世人误解、被至亲憎恨的“冷酷恶舅”的面具。思及此,一丝混合着无奈、决绝与深藏痛楚的复杂心绪,如浮光掠影般迅速划过杨戬深邃的眼底,旋即被惯有的冰冷与决断彻底覆盖。他面容平静无波,看着杨泽,声音沉稳地开口:“嗯,南面山林间确有木魈滋扰乡里,窃取牲畜,令百姓烦忧。你可前去查探清楚,若情况属实,便酌情处置,权作一次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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