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唯有尘埃在从残破窗棂透入的光柱中缓缓浮动,如同此刻法海纷乱迷茫的心绪。那口喷溅在地的金色血液,灼热未消,在斑驳的青石板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仿佛是他那被硬生生撕裂的信念与道心,正汩汩流淌。
杨泽看着法海瞬间萎靡下去的身影,心中亦是微微一震。他并无意将这位金山寺住持逼至如此境地。他来此的初衷,是为了化解白素贞的劫难,是为了推行新天条的理念,是为了点醒一位走入极端的修行者,而非为了摧毁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但言语如刀,道理如锤,尤其是当这道理伴随着无可辩驳的实力,直击对方最核心的信念时,其造成的冲击,有时远比肉身的伤害更为剧烈和残酷。
他看到法海那魁梧的身躯此刻竟显得有些佝偻,依靠在残破的殿柱上,喘息粗重而混乱,原本金刚怒目般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灵魂般的脆弱与茫然。那黯淡紊乱的佛光,如同风中残烛,昭示着其主人内心正经历着何等翻天覆地的风暴。
“大师……”杨泽收敛了周身清光,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上前一步,并非为了示威,而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关切,想查看法海的情况。无论理念如何冲突,对方终究是一位修行多年的高僧,并非邪魔外道。
“不必!”
法海猛地抬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惊弓之鸟的急促与抗拒。他的手在空中微微颤抖,指尖还沾染着些许金色的血渍。他阻止了杨泽的靠近,仿佛对方伸过来的不是援手,而是另一柄足以彻底击碎他残存心防的利剑。
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用僧袍的袖口,有些粗暴地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金血。那动作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种焦躁与自我厌弃。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杨泽。
那眼神之中,有被后辈击败、威严扫地的愠怒;有对杨泽那深不可测实力的震惊与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信念堡垒被彻底轰塌后,暴露在废墟之上的、**裸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自我怀疑。杨泽之前的话语,一字一句,如同最冰冷的咒文,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放大——
“你着相了!”
“执着于‘妖’之相!”
“与魔何异?”
“入魔之因!”
这些话语,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过去一百多年坚定不移的认知。他一生降妖除魔,自认功德无量,此刻却有人告诉他,他可能走错了路,他的“功德”建立在偏执与暴力之上,他甚至可能正在滑向魔道?!这让他如何能接受?又让他如何能……不去想?
愤怒吗?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处着力的恐慌。因为杨泽展现的力量,让他连从实力上否定对方都做不到。对方并非空谈,而是有着足以碾压他的实力作为理论的支撑。这让他连自我安慰“此子歪理邪说,不足为惧”都做不到。
“你…走吧。”
最终,法海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这三个字。声音沙哑、疲惫,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不复之前的洪钟大吕。他甚至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客套,连“小真君”的称谓都省略了。此刻的他,只想一个人待着,只想逃离这让他感到无比难堪和混乱的现场,逃离杨泽那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深处的平静目光。
他需要寂静。需要绝对的、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寂静,去面对内心那片已然天翻地覆的废墟。
“今日之言…贫僧…需要静思。”他补充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是的,静思。他必须去思考,去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每一步,挥出的每一杵,念过的每一句经文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念。是纯粹的护法之心,还是夹杂了对于“非我族类”的排斥,对于“秩序失控”的恐惧,以及……对于自身力量和“正确”地位的执着?
杨泽的话,就像在他那看似坚固如金刚、实则可能早已僵化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无法忽视的巨石。掀起的不仅仅是浪花,更是湖底沉积了百年的淤泥。他必须去面对这浑浊的浪潮,去审视那些被翻搅上来的、他曾经忽略或刻意压抑的念头。否则,不仅仅是修行之路将就此断绝,更可怕的是,若杨泽所言为真,他一直以来所行之事,岂非正是在累积堕入魔道的资粮?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说罢,法海不再理会杨泽,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他艰难地转过身,步履有些踉跄,甚至需要用手微微扶了一下旁边的断柱,才稳住身形。他一步一步,朝着通往后山禅房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充满了萧索、落寞,还有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他要去进行一场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一次“闭关”。不是修炼神通,而是直面本心,勘破魔障。
他走过的地面,偶尔还会滴落一两滴未能完全拭去的金色血珠,在尘埃中留下短暂的印记,随即又被佛力缓缓蒸发,如同他正在消散的旧日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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