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的时空札记 第177章 柴门递糖消苦意，笑说稚语胜千金

傍晚的枫溪镇已经浸在暖黄的暮色里，济世堂西厢房的窗棂被夕阳染得发亮，院里晒了一天的紫苏叶还留着余温，混着灶房飘来的淡淡南瓜粥香，裹着晚风在屋里绕了圈。赵二柱端着药碗从灶房过来时，木托盘上还垫了块粗布 —— 怕烫着陈建国，他特意在药碗外裹了层棉布，指尖蹭到碗沿，还下意识往围裙上擦了擦。

“刚熬好的，还热乎，快喝吧。” 赵二柱把托盘放在床头矮柜上，声音比平时轻了些，“这副药加了点甘草，比早上那碗能淡点，喝了明天准能彻底好利索。”

药碗刚搁下，一股清苦就钻进了陈建国的鼻子 —— 不是那种冲鼻的涩，是草药熬透了的沉苦，像他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闻过的苦艾味，一闻到就忍不住喉咙发紧。他皱着眉坐起身，后背垫了个赵二柱刚晒过的荞麦枕，视线落在碗里深褐色的药汁上：汤汁稠得能看见碗底的药渣沉淀，晃一下还能拉出细弱的丝，和他在城里生病时吃的胶囊、冲剂完全不同 —— 以前林慧总给他买水果味的冲剂，用温水冲开是淡粉色的，喝下去连点苦味都尝不到，哪像现在，光看着就觉得舌头要发麻。

“俺看着就苦……” 陈建国伸手碰了碰碗沿，温温的，却迟迟没接，手指在布面上蹭了蹭，眼神里藏着点孩子气的抗拒。

赵二柱看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苦才治病哩！你忘了昨天淋着雨护草药时那股劲了？现在喝碗药倒犹豫上了。” 他把药碗往陈建国面前又推了推，“快喝，凉了药效就差了。”

陈建国没法，只好双手捧着药碗，碗沿刚碰到嘴唇，那股苦就先钻进了牙缝，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就在这时，旁边一直乖乖坐着的小丫突然 “噔噔噔” 跑了出去 —— 她刚才看陈建国捏着碗迟迟不喝，就猜他是怕苦，小手攥着衣角想了想，转身往自己的小床跑，从枕头下摸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包。

那是王婶上周送的红糖，用旧报纸包了三层，外面又裹了小丫自己织的小布套，她平时连碰都舍不得碰，只在晚上睡前偷偷摸一摸，想着留到过年吃。可现在想起干哥皱着的眉头，她咬了咬嘴唇，把红纸包拆开个小口，小心地抠出一块指甲盖大的红糖，攥在手心就往回跑，鞋底蹭得青石板 “哒哒” 响。

“干哥！俺给你找着糖了！” 小丫跑回床边时，额角已经沁出了细汗，小脸红扑扑的，把手心里的红糖递到陈建国眼前，“你先喝药，喝完赶紧把糖含上，甜的！能把苦味盖掉！”

陈建国低头看着小丫的手：她的小手还带着点凉，红糖块在她掌心攥得发潮，边缘沾了点她手上的灰，却被她捧得像块宝贝。他心里突然一暖，像有股温水顺着心口往下滑 —— 在城里生病时，林慧也会给她端药，可从来不会记得备块糖，往往是药碗往床头一放，转身就走，连句 “趁热喝” 都没有。他喉结动了动，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把药碗凑到嘴边，“咕咚咕咚” 一口气灌了下去。

药汁滑过喉咙时，那股苦瞬间炸开，像吞了口黄连水，苦得他太阳穴都在跳，舌头麻得像被开水烫过，连耳朵根都发苦。他刚把空碗递还给赵二柱，小丫就赶紧踮起脚，把手里的红糖往他嘴边送：“干哥快含着！别吐！”

陈建国张开嘴，小丫小心地把红糖放进他舌尖 —— 红糖的甜不是城里买的水果糖那种齁甜，是带着点焦香的暖甜，一碰到舌尖就慢慢化开来，甜味顺着舌尖漫到喉咙，把那股钻心的苦一点点压下去，最后连牙缝里都留了点甜香。他闭着眼睛缓了缓，再睁开眼时，眉头已经舒展开了，看着小丫笑得眉眼弯弯：“还是小丫聪明，知道给干哥找糖，不然这碗药能苦到明天。”

小丫见他不皱眉了，也跟着笑，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豁牙：“俺以前发烧，王婶也是这么给俺弄的。” 她坐在床沿，小手扒着床沿晃了晃，眼睛亮晶晶的，“王婶当时还说，‘丫头乖，苦药是治病的，甜糖是开心的，两样搁一块儿，病好得快’，俺现在也跟王婶学，以后干哥生病，俺就先给你端药，再给你递糖。”

“好啊。” 陈建国摸了摸小丫的头，她的头发软软的，还带着点枫树叶的清香。他想起刚才喝药时的暖，又想起在城里的日子：有次他重感冒，林慧端了碗白粥进来，放在床头就转身要走，他想叫住她，却看见她背对着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回头。那时他只觉得委屈，现在才明白，原来真正的关心，从来不是冷冰冰的 “该喝药了”，而是像小丫这样，记得你怕苦，记得给你备块糖。

“俺还想跟赵叔叔学熬药，学煮姜汤。” 小丫突然攥紧了小拳头，眼神特别坚定，“赵叔叔说熬药要看着火，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煮姜汤要放三片姜，多了会辣，少了没味。俺都记下来了，以后干哥再着凉，俺就能自己给你煮姜汤了！”

陈建国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以前总觉得，生活就是在城里的写字楼里对着电脑敲方案，就是每个月按时还房贷，就是跟林慧冷战时的沉默 —— 可现在，看着小丫攥着红糖纸笑，听着赵二柱在灶房刷药罐的 “哗啦” 声，闻着屋里淡淡的药香和甜香，他突然觉得，原来生活可以这么踏实。

“对了干哥！” 小丫突然想起什么，从床沿跳下来，蹦得老高，辫子都甩了起来，“你上次说等你病好了教俺认字，你现在不烧了，明天能教吗？” 她凑到陈建国面前，眼睛里像落了星星，“俺想认‘家’字，还想认‘乐乐’，俺听你说乐乐哥哥是你儿子，俺想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陈建国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明天就教！不仅教你写‘家’和‘乐乐’，还教你写‘枫溪镇’，写‘枫叶’，咱们还一起写‘家人’这两个字，好不好？”

“好！太好了！” 小丫高兴得拍手，围着床跑了两圈，又跑回陈建国身边，小手拉着他的衣角，“俺以后要认好多好多字，还要给干哥写信！写‘干哥，今天俺捡了片最大的枫叶’，写‘干哥，俺今天熬的姜汤不糊了’！”

陈建国看着小丫蹦蹦跳跳的背影，夕阳从窗缝里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他拿起桌上的空药碗，碗底还留着点药渣，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苦了 —— 在这个异乡的小院子里，有赵二柱的憨直，有小丫的童真，有村民们的热乎气，这些像一束束光，把他以前灰暗的日子照得亮堂堂的。他突然明白，生活从来不是赚多少钱，住多大的房子，而是有人惦记你怕苦，有人愿意陪你学认字，是跟喜欢的人一起，把平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