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浸透了死亡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李家坳的上空。陈支书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卫生室那片喧嚣与绝望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裤兜深处,那几片焦黑冰冷的纸灰紧贴着大腿,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足以粉身碎骨的惊魂时刻。他努力挺直腰背,试图用脸上残留的泥污和刻意维持的疲惫焦虑,掩盖住内心翻江倒海的恐惧和虚弱。
还没走到卫生室门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杂着绝望的哭嚎,就扑面而来,呛得人窒息。低矮的土坯房门口围满了面色惶然的村民,个个噤若寒蝉,如同暴风雨前挤在一起的羔羊。人群中心,是徐长林那如同寒冰铸就的身影。他背对着门口,双手叉腰,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紧绷的肩背线条和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阴鸷戾气,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陈支书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张老拐…死了?
他挤过人群,感觉无数道惊惶、无助、带着隐隐质问的目光刺在自己背上。他不敢看任何人,目光死死锁在徐长林身上,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徐…徐处长…老拐叔他…”
徐长林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铅云,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他没有回答陈支书的问题,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剔骨刀,从陈支书沾满泥污的裤腿,扫过他沾着草屑和泥点、显得异常狼狈的外套,最后,精准无比地落在了他外套下摆那处已经干涸发暗、却依旧刺眼的——血渍上!
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在院子里时更长,更专注!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布料,看清那血渍下面每一丝纤维的纹路!陈支书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四肢冰凉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徐长林那冰冷审视下汹涌的杀机和毫不掩饰的怀疑!
“人没了。”徐长林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物件报废。“失血过多,没挺住。”
尽管早有预感,陈支书还是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张老拐死了!为了抢通徐长林要走的“路”,死了!一股混杂着兔死狐悲的恐惧和巨大的压力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去看围观的村民,那些原本惊惶的脸上,此刻更多了一层压抑的悲愤和敢怒不敢言的屈辱。几个张老拐的本家,已经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死死咬着牙关。
“陈支书,”徐长林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陈支书的神经上,“善后的事,交给你。安抚家属,尽快处理。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耽误了清障的进度,更不希望…节外生枝!”他刻意加重了“节外生枝”四个字,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再次狠狠钉在陈支书脸上,尤其是那片血渍的位置!那眼神里的警告和威胁,**裸,毫不掩饰!
尽快处理?节外生枝?
陈支书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巨大的屈辱冲上头顶!张老拐的一条命,在徐长林嘴里,就轻飘飘地成了需要“尽快处理”的麻烦?而自己,这个夹在中间的村支书,不仅要承受村民的悲愤和可能的怒火,还要被徐长林用这种眼神警告、怀疑、甚至威胁!那片血渍…就像一个无形的烙印,将他牢牢钉在了嫌疑柱上!
“是…是…徐处长…”陈支书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颤抖,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的卑微。他不敢反驳,不敢有任何异议,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般应承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和身为村支书最后的一点担当,都在徐长林这冰冷的命令和眼神下被碾成了齑粉。
“尸体不要动,保持现场原样!等路通了,县里的人会来处理!”徐长林冷冷地补充了一句,目光扫过简陋卫生室里那张盖着白布的木板床,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职业性的、对“物证”的保护命令。仿佛张老拐的死,只是他追查路上一个需要拍照存档的障碍。
他不再看陈支书,也不再看悲愤的村民,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晦气。他转身,对那个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手下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你留在这里,协助陈支书处理善后。有任何情况,立刻报告!”说完,他迈开步子,在村民自动分开的、充满压抑愤怒的通道中,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傲慢。
那个留下的“影子”手下,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目光毫无感情地落在陈支书身上,又扫视了一圈沉默的村民,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下。
卫生室里,张老拐老伴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终于爆发出来,如同绝望的利刃,划破了浓雾和死寂。几个本家汉子红着眼眶,死死攥着拳头,看向陈支书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悲愤和无声的质问——他是村里的支书!他必须给他们一个说法!给老拐叔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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