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褶皱 第123章 钢索上的证据

西三采区的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在深井中凄厉回荡。矿灯的光束在弥漫的粉尘中慌乱扫射，矿工们丢下工具，在班组长嘶哑的吼声中，沿着湿滑的巷道，跌跌撞撞地向东翼安全硐室狂奔。每一次脚步落下，都仿佛踩在紧绷欲裂的鼓面上，头顶岩层深处传来的、如同闷雷滚过的“嘎吱”声，揪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矿部临时指挥中心，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巨大的屏幕上，西三F12区域的监测点闪烁着刺目的红光。代表顶板应力的曲线如同脱缰野马，疯狂地向上飙升，几个关键位移传感器的数据已经跳变到了临界值边缘！代表微震活动的波形图更是乱成一团麻，高频的尖峰脉冲混杂着低频的、令人心悸的沉闷轰鸣。

“顶板应力峰值超过历史记录35%！位移点d7、d9数据异常！岩层摩擦声级持续升高！”技术组长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不像是自然垮塌的前兆！倒像是…像是下面有东西在剧烈扰动！引发了连锁反应！”

“下面有东西？”陈志远脸色铁青，目光如电扫过王磊，“人为干扰？”

王磊紧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波形，那杂乱无章的高频脉冲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极其短暂却异常规律的节奏。他猛地抓起内线电话，声音穿透了指挥中心的嘈杂，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井下！我是王磊！报告撤离情况！东翼安全硐室压力监测数据！立刻！”

“报…报告王专员！”对讲机里传来西三带班队长带着剧烈喘息和恐惧的声音，“人…人基本撤出来了！正在清点！硐室…硐室压力暂时稳定！但…但F12那边声音不对！像…像有机器在下面发疯似的转！顶板掉渣跟下雨一样！”

机器发疯似的转！

王磊和陈志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涛骇浪！井下幽灵巷道里的震动源，被他们的发现惊动了？还是在…毁灭证据？！

“孙启明那边！开口没有？！”陈志远对着另一部专线电话低吼，额角青筋暴跳。

电话那头传来审讯室负责人压抑着挫败和愤怒的声音：“陈主任！这老狐狸嘴硬得很！只承认当时封闭工程为了赶进度，默许了恒远矿建在次要位置有点小偏差，图纸的事一概推给刘正国！对墨水来源含糊其辞！对西三下面的事…他脸色变了，但咬死不知道！我们刚提到异常震动…他眼神明显慌了！但立刻又闭口不言！”

“废物！”陈志远罕见地爆了粗口，猛地砸下电话。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孙启明显然知道西三下面藏着什么，他在拖！在等！等地底那“发疯的机器”把一切都碾碎掩埋！

“来不及了。”王磊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他抓起桌上那顶属于安全特派专员的矿工帽，帽檐上鲜红的徽章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我下去。”

“不行！”陈志远和孙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下面随时可能大面积冒顶！太危险了！”孙强急得脸都白了。

“你是关键！下面情况不明，你不能冒险！”陈志远斩钉截铁。

“正因为是关键，才必须下去。”王磊戴上矿工帽，动作沉稳有力，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弥漫的粉尘和屏幕的红光，“孙启明在等毁灭。我要抢在毁灭之前，把证据抓出来。否则，一切都晚了。”他看向孙强，“孙科长，带上你的微震仪和钻孔成像探头，跟我走。我需要最精确的定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陈志远看着他眼中燃烧的、近乎殉道者般的火焰，知道再无法阻拦。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猛地一挥手：“安保组！抽调最精锐的两人！全程保护王专员！带上防爆通讯和应急装备！随时与地面保持联系！”

再次深入西三采区，如同踏入沸腾的炼狱。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岩粉和浓烈的、带着硫磺味的瓦斯气息（虽然浓度未超标，但气味异常）。巨大的、如同闷雷碾过地底的轰鸣声从F12方向源源不断地传来，震得脚下的底板都在微微颤抖。顶板簌簌落下的碎石和粉尘，在矿灯光柱下形成一片迷蒙的灰雾。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岩层深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整座山体都在痛苦地呻吟。

“就是前面！空鼓区！”孙强指着前方，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几乎听不见。那片顶板区域的油亮光泽在震动下显得更加诡异，如同一个巨大而脆弱的脓包，随时可能破裂！

王磊示意所有人停在相对安全的拐角。他关闭自己的矿灯，只留下孙强手中一束光。黑暗和震耳欲聋的噪音瞬间将人吞噬。他再次屏息，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冷、剧烈震颤的岩壁上。

这一次，传入耳膜的不仅仅是那规律的、如同心跳般固执存在的“咚…咚…咚…”敲击！更混杂着一种极其刺耳、极其高频的金属摩擦和钻削声！那声音疯狂、暴躁、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意味！正是这种声音，引发了顶板岩层的剧烈共振！

“是…是钻机！小型矿用钻机！还有…切割声！”孙强看着手中微震仪屏幕上疯狂乱跳、峰值远超之前的波形，失声惊呼！他的专业判断印证了王磊的感知！

毁灭正在进行！就在一墙之隔的幽灵巷道里！对方在用机器疯狂破坏现场，甚至可能试图打通某种通道！

王磊的心沉到了谷底。时间！每一秒都无比珍贵！他目光如炬，迅速扫视着周围狰狞的岩壁。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空鼓区侧下方、一条极其隐蔽、被坍塌矸石半掩的裂隙上！那裂隙边缘的岩石，有着明显不同于自然风化的新鲜断口！

“这里！”王磊低吼一声，不顾危险，一步抢上前，用戴着厚手套的手奋力扒开掩盖的碎石！孙强和两名安保人员立刻上前帮忙。

碎石被迅速清理，一条仅容一人勉强爬行的、斜向下延伸的狭窄缝隙暴露出来！缝隙深处，黑暗浓稠如墨，但那刺耳的钻削和切割声，以及混杂其中、更加清晰和急促的“咚咚”敲击声，却如同地狱的召唤，清晰地传了出来！

“是废弃通风孔道！被他们利用了！”孙强瞬间明白了！

“孙科长！成像探头！伸进去！看里面！”王磊当机立断，同时对着缝隙深处，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喉间的剧痛被巨大的紧迫感压过）：“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省纪委工作组！立刻停止破坏！否则后果自负！”

他的吼声在狭窄的缝隙和巨大的噪音中显得微弱，但缝隙深处那疯狂的钻削声，却极其明显地停顿了一瞬！紧接着，那“咚咚咚”的敲击声变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响亮！仿佛在拼命传递着什么！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孙强已将高精度钻孔成像探头的柔性导管，艰难地塞进了那条狭窄的缝隙深处！导管顶端的微型摄像头和照明灯，如同探索深渊的触角，缓缓深入。

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同步接收到了探头传回的第一视角画面！

画面剧烈晃动，充斥着粉尘和碎石。光线照亮了一处极其狭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显然被长期废弃的巷道空间！地面上散落着崭新的钻头和切割下来的岩块！一台小型便携式矿用钻机歪倒在一边，钻头还在惯性旋转！旁边，一台手持式液压岩石切割机也停止了工作。

而画面的中心，聚焦在巷道尽头！

那里，蜷缩着两个满身煤灰、戴着破损矿工帽的人影！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正用尽最后力气，用一根撬棍的尾部，疯狂地、绝望地敲击着身侧一台被粗大钢索固定在岩壁上的、黑沉沉金属设备的底座！

“咚！咚！咚！”

那急促而清晰的敲击声，正是从这里发出！而敲击的目标——

镜头猛地推近！

那台黑沉沉的设备上，虽然沾满煤灰，但一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钢印商标，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痛了指挥中心所有人的眼睛！

恒远矿建！

紧接着，镜头扫过设备旁边散落的、闪烁着乌黑光泽的矿石样本，以及一条被强行扯断的、连接着设备的粗大电缆！

“是…是非法盗采的小型选矿机组！”孙强在井下失声尖叫，声音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愤怒！“他们在利用这条幽灵巷道…盗采残余的高品位煤精矿！这条通道…直通富矿带！震动…是设备运转和切割岩层引发的！顶板异常…是被他们掏空了支撑！”

一切都明白了！

三年前图纸被篡改，掩盖这条幽灵巷道，根本不是为了“避开破碎带节省工期”！而是为了给恒远矿建预留这条秘密通道，进行非法盗采！老林发现了端倪，用深蓝墨水标记，却被灭口！孙启明，就是这条黑色产业链在矿务局内部的保护伞和操盘手！西七的煤柱自燃是意外，而西三的顶板危机，则是他们发现事情败露后，疯狂毁灭证据引发的恶果！那持续的“咚咚”敲击，是被困在里面的、可能被胁迫的矿工，在用生命发出最后的警告和求救！

“救人！立刻！”陈志远在指挥中心对着话筒狂吼，目眦欲裂，“通知抢险队！目标位置锁定！不惜一切代价！把人和设备都给我带出来！”

王磊在井下，看着成像画面中那两个蜷缩的身影和那台印着“恒远矿建”的罪证，胸腔里翻涌着愤怒与悲怆的岩浆。他对着缝隙深处，再次用尽全力嘶吼，声音沙哑却如同惊雷：

“坚持住！救援马上就到！”

缝隙深处，那绝望而急促的敲击声，在听到王磊的吼声后，骤然停顿了一瞬，随即，变成了更加用力、却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连续叩击！

“咚！咚！咚！咚！咚…”

这声音，不再是地狱的叩问，而是生命的绝唱，是对罪恶最直接的控诉！它穿透厚重的岩层，穿透官场褶皱的重重黑幕，将恒远矿建和它背后的保护伞，牢牢钉在了罪证的钢索之上！风暴，在这一刻，才真正露出了它足以撕裂一切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