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褶皱 第76章 账本里的幽灵

长林矿业总部大楼，小会议室被临时改造成了审计前线指挥部。气氛肃杀凝重，空气里弥漫着打印纸的油墨味、咖啡的苦涩以及无声的硝烟。巨大的会议桌被征用，铺满了各种报表、凭证复印件、电脑和高速扫描仪。审计署特派办的七人小组如同精密的手术团队，正埋头工作，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眼神锐利地扫过屏幕上一行行跳跃的数据和复杂的资金流向图。

组长郑涛，一位头发灰白、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男人，镜片后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他刚刚放下一个加密电话，脸色比窗外的铅云还要沉重。他走到李国华和赵明远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

“李局，赵书记，初步筛查结果…触目惊心。”他拿起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汇总报告，“长林矿业近三年，通过虚构工程合同、虚增设备采购价格、伪造劳务支出等方式，系统性套取国家专项资金和银行贷款，初步估算，金额高达…**九亿七千三百余万**！”

九亿七千三百万！

这个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国华和赵明远的心头！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如此庞大的金额，如此肆无忌惮的掠夺，依旧让他们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

“资金去向呢？”赵明远的声音低沉如铁，目光紧紧锁定郑涛。

“这就是最诡异也最凶险的地方！”郑涛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重重地点在报告上的一处，“超过百分之八十的资金，在流入长林矿业关联的十几个空壳公司后，如同人间蒸发！通过极其复杂的、多层嵌套的离岸账户通道，进行了洗白和转移！追踪难度极大！”

他调出电脑屏幕上的一张复杂如蛛网的资金流向图，指向其中一个关键节点：“这个节点，关联着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匿名信托基金。我们通过国际协查渠道刚刚传回一点模糊的信息，这个基金近三年最大的资金沉淀和转移操作指令，都指向同一个代号——‘ZhAo’（赵）。”

“赵？”李国华眼神一凛，“徐长林供词里提到的那个神秘中间人？”

“对！‘赵姐’！”郑涛肯定道，“但更关键的是，”他调出另一份文档，上面是几封通过极其隐蔽的加密邮件通道截获的碎片信息，“我们在这个匿名信托基金的加密通信残留里，发现了几个极其关键的碎片化指令签名，指向一个接收端账户的识别码片段。经过我们技术组的紧急破译和交叉比对…”

郑涛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李国华和赵明远，一字一顿：“这个识别码碎片，与省国资委常务副主任孙启明同志，其配偶名下申报备案的、一个用于海外子女留学费用的‘小额’投资账户…**高度吻合**！”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指挥部内炸响！

孙启明！配偶账户！高度吻合！

这不再是模糊的指向，这是足以将孙启明拖入深渊的铁证碎片！虽然还不是完整的证据链，但已经撕开了他精心构筑的、看似无懈可击的防护罩！

“好！好一个‘赵姐’！好一个孙启明！”赵明远眼中寒光爆射，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果然是他！藏得够深！”

“但这还不够！”李国华立刻冷静下来，眼神锐利如刀，“碎片信息，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支撑！需要找到那个‘赵姐’！需要坐实孙启明配偶账户接收赃款的具体路径和金额！需要查清这个匿名信托基金背后真正的控制人！”

“正在全力攻坚！”郑涛立刻回应，“国际协查已经升级！加密邮件的完整复原也在进行！但需要时间！而且，孙启明那边…”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审计员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组长！李局！赵书记！快看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年轻审计员的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份刚刚从海量电子凭证中扫描识别出来的、一份极其不起眼的“设备维护外包合同”的扫描件。合同的乙方，是一个名字拗口的、从未在长林矿业供应商名单中出现过的小公司。合同的金额也不大，只有区区八十万。

引起审计员惊呼的，是这份合同最后审批签名栏旁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用蓝色圆珠笔手写的、如同随手涂鸦般的签名缩写——“S.q.m”！

S.q.m！

孙启明名字拼音的首字母！

“这份合同！”审计员激动得声音发颤，“我们查了！这个小公司根本不存在！是彻头彻尾的空壳！这八十万就是被直接套走的！而这个签名…这个签名缩写！和孙启明同志在省国资委内部一份非正式文件上的私人习惯签名…完全一致！”

一份伪造合同！一个空壳公司！一笔“微不足道”的八十万赃款！一个隐藏在角落、看似随意的私人签名缩写！

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骤然点亮了一盏灯！

它可能无法照亮整个迷宫，但它清晰地指向了一条路径！一条直接通往孙启明本人的、无法抵赖的路径！

赵明远和李国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狂喜！这看似微小的发现，其价值远超那些动辄千万的虚报！这是孙启明亲自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罪证烙印！

“立刻固定这份合同原件！电子扫描件多重备份！笔迹鉴定专家马上到位！”赵明远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决断力，“同时，围绕这个空壳公司和这笔八十万的最终流向，给我深挖！挖到根！”

“是！”整个审计小组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李国华抓起对讲机，声音沉稳而有力：“猎鹰注意！目标孙启明配偶名下所有银行账户、投资账户，立即申请最高级别冻结！严密监控其本人及直系亲属一切通讯和行踪！等候进一步指令！”

长山市第一人民医院，眼科特护病房。

光线依旧柔和，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与审计指挥部的惊心动魄遥相呼应。王磊静静地躺着，右眼覆盖着无菌眼盾，生命监护仪上的曲线在相对平稳中，依旧透着难以言喻的脆弱。

首都来的陈教授再次仔细检查了王磊的右眼，眉头微蹙：“角膜植片情况目前稳定，但排斥反应的窗口期远未过去。他全身炎症指标虽然下降，但基础太差，任何一点波动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连锁反应。视力…暂时还无法评估，光感存在，但极其微弱模糊。”

方同舟默默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凝重。他走到病床边，看着王磊那张在沉睡中也无法舒展、依旧被痛苦笼罩的脸。老人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王磊那只缠满绷带、搁在床边的手上。那手依旧滚烫，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微弱的力气。

“孩子…”方同舟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努力传递到王磊的意识深处，“审计组…在长林矿业…掀开盖子…找到东西了…九亿…九亿多…被他们掏空了…他们还找到了…指向孙启明的…铁证…一个签名…他亲手写的…”

方同舟的手微微用力，仿佛要将这胜利的消息注入他的血脉：

“他的狐狸尾巴…被踩住了…他跑不掉了…你点起来的火…烧到他了…烧得很疼…你听到了吗？他…快完了…”

病床上，王磊的呼吸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紊乱。覆盖在眼盾下的右眼，那原本毫无动静的眼睑，在方同舟话音落下的刹那，极其艰难地、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幅度极小，却清晰地被一直紧盯着他的陈教授和老赵捕捉到！

“眼睑！右眼睑动了！”陈教授低呼，语气充满惊讶，“在深度镇静下，这…这几乎不可能！除非是意识深处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刺激！”

老赵激动得嘴唇哆嗦：“他听到了！方书记！他一定听懂了！他知道孙启明要完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们的判断，王磊那只被方同舟覆盖的手，指尖极其微弱地、却异常清晰地勾动了一下！仿佛想要握住那只传递力量和信念的苍老的手！

方同舟的手猛地收紧，苍老的眼眶瞬间湿润。他俯下身，凑近王磊的耳边，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力量：

“坚持住！孩子！再坚持一下！睁开眼！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那个害了无数人、也差点害死你的魔鬼…是怎么倒下的！看看这长山…是怎么…亮的！”

市公安局，特殊审讯室。

灯光惨白，空气冰冷。秘书小刘瘫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面如死灰，眼神涣散，早没了孙启明身边时的精明干练。几个小时前档案室里的那场崩溃和绝望，彻底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手腕上冰冷的手铐，时刻提醒着他无法逃脱的现实。

李国华坐在他对面，面容冷峻，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将一份文件复印件轻轻推到小刘面前。上面，赫然是那份带有“S.q.m”签名的伪造设备维护合同。

小刘的目光接触到那个熟悉的签名缩写，身体猛地一哆嗦，如同被烙铁烫到，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

“认得吗？”李国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小刘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说不出话。

“孙主任的私人签名习惯，你很熟悉吧？”李国华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陡增，“这份合同，套走了长林矿业八十万。钱不多，但足够要命。这个签名，是他亲自留在上面的。铁证如山。”

小刘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囚服。

“还有，”李国华拿起另一份材料，是审计组刚传过来的、关于那个开曼群岛匿名信托基金和“ZhAo”代号的简要报告，“‘赵姐’，是谁？那个信托基金，真正替谁管理着从长林矿业吸走的、近十亿的血汗钱？”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刘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摇头。

“不知道？”李国华冷笑一声，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小刘心底最深的恐惧，“那长林矿业档案室保险柜的密码呢？徐震山生卒年？不！是‘影子’女儿生日的倒序！这个密码，除了孙启明，只有你知道！因为是你亲自帮他设定的！是你，亲自把那个‘影子’和他女儿的所有信息，录入孙启明那个绝对机密的‘保险库’的！”

轰！

小刘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这个秘密…这个只有他和孙启明才知道的秘密…对方怎么会知道？！

李国华的眼神如同看穿了他灵魂深处的每一寸角落：“密码是你设定的，保险柜的位置是你安排的，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你最清楚！‘影子’负责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湿活’，而你，刘秘书，你就是孙启明身边处理这些‘账本鬼影’的白手套！你就是那个‘赵姐’的联络人！或者说，你至少是其中一个关键环节！”

“不…不是…我没有…”小刘的心理防线在李国华精准致命的连续轰击下，彻底崩溃！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意识到，对方掌握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深得多！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说吧！”李国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孙启明和那个‘赵姐’，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信托基金，最终的钱，流进了谁的腰包？说出来！这是你最后戴罪立功的机会！否则，你就是孙启明最大的替死鬼！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那个刚上小学的女儿！”

“女儿…”小刘的眼神瞬间涣散，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击垮了他。他瘫软在椅子上，涕泪横流，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终于嘶哑地、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

“我…我说…‘赵姐’…是…是孙主任在国外的…一个…一个远房表亲…但…但真正管钱的…是…是…”

他的名字还没出口，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干警神色凝重地冲进来，俯身在李国华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李国华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