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务局招待所顶层的房间,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矿区惯有的喧嚣和煤尘气息。消毒药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混合着一种压抑的寂静。省人民医院耳鼻喉科的主任医师刚刚离开,留下的是沉默和医嘱。
王磊靠坐在单人沙发上,脖颈处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喉间不再是灼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砂轮磨砺过的钝痛,每一次细微的吞咽动作都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眩晕。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额角残留着冷汗干涸的痕迹,只有那双镜片后的眼睛,依旧沉静、锐利,如同寒潭深处永不熄灭的冰焰。
李卫国坐在对面,手里拿着几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纸,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郑毅被省里要求暂时停职,配合调查。理由是‘在矿务局近期安全生产事故及财务风波中负有领导责任’。”李卫国念着省国资委发来的内部通报,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停职?配合调查?轻飘飘的四个字,就把人摘出去了?老赵倒是被留置了,可这家伙就是个经手办事的,嘴硬得很,只咬死了宏泰的刘三,对郑毅和上面的人,一个字不敢提。”
他将纸放下,看向王磊:“审计组那边,宏泰公司的账查得差不多了。就是个空壳,专门用来洗钱过账的。刘三也跑了,估计早得了风声。线索…在老赵这里,断了。”他顿了顿,声音沉重,“没有老赵的口供,没有刘三这个人证,宏泰的账再烂,也只能证明老赵和他儿子贪污,很难直接钉死郑毅。至于那个匿名电话背后的‘领导’,更是影子都摸不着。”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王磊没有动,只是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喉间的疼痛似乎因为这僵局而加剧。他早就预料到郑毅不会坐以待毙,却没想到对方的断尾求生如此干脆利落,甚至不惜牺牲掉老赵这个还算核心的爪牙,也要把自己从漩涡中心摘出去。停职配合调查?这更像是某种程度的保护性隔离,留出了运作和毁灭证据的时间。
李卫国的担忧,正是王磊此刻心头的阴霾。老赵是直接经手人,他咬死刘三,将所有罪责揽下,郑毅就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宏泰的账目只能证明资金流向了赵明远,却无法证明是郑毅指使。那条匿名的、能调动郑毅的“热线”,更是如同鬼魅,无迹可寻。没有确凿的证据链,扳倒郑毅和他背后的力量,就是一句空谈。矿难真相、安全欠账、被挪用的保命钱…都将被这“断尾”的污血暂时掩盖。
王磊的目光投向窗外,厚重的窗帘挡住了视线,但他仿佛能穿透布幔,看到矿务局大楼那沉沉的轮廓。郑毅虽然停职,但那栋大楼里,属于他的阴影依旧盘踞。他的爪牙,他的利益网络,绝不会因为他的暂时离开而停止运转。甚至,会更加疯狂地抹除痕迹。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轻轻叩响。小张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异样,压低声音:“王专员,李组,楼下…有个老矿工,非要见王专员。他说…他姓周,是井下运输队的。”
王磊和李卫国对视一眼。一个普通的井下运输队老矿工?在这种敏感时刻,冒着风险找上门来?
“请他进来。”王磊用眼神示意李卫国。他的声音依旧无法发出,只能依靠纸笔或眼神交流。
很快,一个身材干瘦、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老矿工被小张引了进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袖口和裤脚沾着洗不掉的煤灰痕迹。他显得很拘谨,双手不安地搓着,浑浊的眼睛快速扫了一眼房间,最后落在缠着纱布、无法说话的王磊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王…王专员…”老周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口音,他深深弯下腰,“我叫周大栓,是…是井下西三采区运输队的。我儿子…叫周小海…去年…去年‘11·7’…他…他没能上来…”老人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在布满沟壑的脸上蜿蜒而下。
王磊的心猛地一沉。又一个“11·7”矿难的遇难者家属。他微微颔首,目光示意李卫国。
李卫国立刻上前,温和但郑重地说:“老周同志,节哀。您坐下慢慢说。找王专员有什么事?”
老周没有坐,只是用粗糙得像砂纸的手背用力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然后从怀里,贴着最里层的内衣口袋,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东西。油纸外面还缠着几圈细细的麻绳。
“王专员…”老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惧,却又异常坚定,“这个…是…是我儿子小海…出事前…偷偷藏在家里…托他娘保管的…他…他说要是他回不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交给能管事的、不怕事的人…”他颤抖着,将那个油纸包双手捧着,递向王磊的方向。
“他说…他是在…在清理郑局长…不,是郑毅那间从来不让人进的…小仓库…的废料时…从一堆旧账本下面…捡到的…他…他说这东西…看着像账本…又不像…上面的字…他认得一些…都是…都是钱…好多钱…还有…还有他不认得的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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