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务局招待所顶层办公室的灯光彻夜未熄。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挣扎着刺破矿区上空厚重的煤尘云层时,王磊已经站在了矿务局主井口旁。冰冷的晨风卷着细碎的煤渣,打在脸上像砂纸摩擦。他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蓝色工装,将黄色安全帽的带子在下颌扣牢,喉间的灼痛在冷空气刺激下愈发尖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
井口巨大的天轮在绞车的轰鸣中缓缓转动,粗壮的钢丝绳绷得笔直,牵引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混杂着铁锈、机油和湿冷岩石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大地的沉闷呼吸。
安监处处长孙大奎带着几个科长早已等在那里。孙大奎身材魁梧,脸上带着矿工特有的粗粝和常年混迹官场的油滑。他堆着笑迎上来,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王专员!辛苦辛苦!这么早就亲自下井指导工作,真是我们矿务局安全工作的及时雨啊!”他身后几个科长也纷纷附和,笑容里却藏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和审视。
“职责所在。”王磊的声音沙哑低沉,目光越过孙大奎,投向那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的井口,“开始吧。”他的回应简洁得近乎冷淡,让孙大奎准备好的热情寒暄僵在了脸上。
升降罐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沉入地心。光线迅速被剥离,只剩下罐笼顶上一盏昏黄的矿灯,在湿滑冰冷的井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斑。失重感伴随着罐笼急速下坠,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王磊身边站着省纪委工作组的小张和矿务局安监处的一名记录员,三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沉默无言,只有绞车钢丝绳的嘶鸣和风压灌入耳道的嗡响。
“王专员,下面…条件艰苦,您多担待。”孙大奎的声音在密闭罐笼里显得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王磊没有回应。他微微闭着眼,似乎在感受这垂直通道里涌动的气流和细微的震动。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让孙大奎和那名记录员更加局促不安。
“咣当!”一声沉重的闷响,罐笼在数百米深处停稳。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股更浓烈、更潮湿、混杂着粉尘和腐朽木料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头的巷道,拱形的顶壁用粗大的圆木支撑着,矿灯悬挂在木梁上,光线昏黄黯淡,只能照亮前方十几米的距离。脚下是湿滑泥泞的煤泥路,深一脚浅一脚。巨大的通风机在远处发出低沉持续的轰鸣,气流裹挟着冰冷的湿意和粉尘扑面而来,瞬间就让人感到呼吸不畅。
“王专员,这边请。”孙大奎打起精神,在前引路,几名安监处的科长和记录员紧随其后。王磊和小张走在中间。巷道深邃、曲折,如同巨大的地下迷宫。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废弃的支巷入口,像一张张黑洞洞的嘴。支撑巷道的圆木有些已经腐朽变形,在矿灯的照射下,能看到清晰的裂缝和渗出的水珠。
王磊的脚步很稳,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巷道顶板、两帮和脚下的积水。他不时停下,伸出手指在支撑木的裂缝处捻动,感受木材的湿度和腐朽程度;或用安全帽上的矿灯仔细照射顶板岩层,观察是否有离层、片帮的迹象。他的动作专业而专注,没有多余的话语,却让孙大奎等人的神经越绷越紧。
“孙处长,”王磊在一处顶板明显渗水、且支撑木严重弯曲变形的岔道口停下,沙哑的声音在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条废弃的2号回风巷,支护状态评级是多少?上次检查记录在哪里?”
孙大奎的额头瞬间冒汗。这条巷道的状况他心知肚明,根本就没按规程进行过评级检查!他强作镇定:“啊…这个…王专员,这条巷道废弃有段时间了,主要通风已经改道,所以…日常巡检的优先级可能…”
“废弃巷道,坍塌风险更高。一旦失稳,可能堵塞主通风路径,甚至引发连锁反应。”王磊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安全规程第三章第二十一条,明确要求对井下所有巷道,无论在用或废弃,定期进行支护状态评估。记录呢?”
“这…这个…记录员!”孙大奎慌忙转头,对着身后的记录员吼道,“快查!上次的评估记录呢?”
那记录员手忙脚乱地翻着手里厚厚一叠明显是临时拼凑的表格,脸憋得通红,半天也找不出来。
王磊没有再追问,只是用矿灯的光柱,在那几根岌岌可危的支撑木上缓缓扫过,停留了几秒钟。那沉默的注视,比任何斥责都让孙大奎如芒在背。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在发冷。
就在王磊深入井下,将目光钉在那些被刻意忽视的安全隐患上时,地面矿务局大楼审计组的临时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如铅云压顶。
李卫国和审计组长老陈并排坐着,面前摊开的账册和电脑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如同密集的蛛网。他们的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水和压抑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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