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激起了冰冷的涟漪。那句“王磊同志最近有没有特别关注过某些历史遗留问题,比如三年前的某些工程项目”,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开了周铁山试图构筑的心理防线。
周铁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黏腻的衬衫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陈志远的目光平静如水,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他不敢看桌上那份被放大的图纸照片,那上面被覆盖的痕迹和残留的深蓝墨点,此刻像魔鬼的眼睛在盯着他。
“王专员…王专员他…”周铁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他一向…工作很认真…很细致…对安全…一丝不苟…”他语无伦次,试图用空洞的赞美来掩饰内心的恐慌,“他…他平时就是和技术科、安监科打交道最多…下井也多…和矿工兄弟们也熟…大家都信服他…”
他避开了陈志远问题的核心,不敢提图纸,不敢提三年前,更不敢提王磊最近私下里对旧账的执着追问。
“至于特别关注…”周铁山喉咙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下,“他…他一直盯着西三F12断层带复勘的事…还有新系统部署…还有就是…就是这次周年祭的准备工作…他压力很大…昨天…昨天西七出事,他第一时间就冲下去了…”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将话题引向王磊的“敬业”和昨日的“果断”。
陈志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打断,也没有表示认可。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银边眼镜后的目光依旧平静地锁在周铁山脸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这种沉默的审视,比任何疾言厉色的逼问都更具压迫感。
周铁山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在陈志远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所有的掩饰和推诿都显得如此拙劣可笑。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胃部痉挛,一阵阵恶心感涌上来。
“周铁山同志,”陈志远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王磊同志在周年祭现场说的那两句话,以及他倒下前的举动,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他用自己的方式,甚至不惜付出健康代价,发出了最强烈的警示。这警示,指向的绝不仅仅是昨天西七的一次事故。”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份关键图纸的照片,指尖轻轻点在上面被覆盖的区域:
“技术上的疏漏,管理上的失职,固然要查。但人为的掩盖、篡改,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周铁山,“工作组需要知道真相。所有阻碍真相挖掘的行为,无论出于什么动机,都是在对抗组织的审查,都是在挑战党纪国法的底线。”
“对抗组织审查”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周铁山的心脏。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郑毅的威逼利诱,捂盖子的压力,此刻在省纪委这把真正的尚方宝剑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堪一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彻底完了!
“陈…陈主任!”周铁山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挣扎和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我…我…”他张着嘴,喉咙里咯咯作响,想坦白,想说出郑毅的指令,想说出自己对捂盖子的默许,甚至…想说出自己对那份图纸可能存在的疑点也曾有过一闪而过的疑虑…但话到嘴边,看着陈志远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看着旁边纪委干部手中那随时准备记录的笔,巨大的恐惧和惯性又让他死死地闭上了嘴。他不敢!他不敢想象彻底掀开盖子的后果!那可能不仅仅是郑毅,可能还会牵扯出更深、更可怕的存在!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一名年轻纪委干部快步走进来,俯身在陈志远耳边低语了几句,同时将一个密封的透明物证袋放在了陈志远面前。
陈志远的目光落在物证袋上。里面是一份文件,纸张被深褐色的液体浸透了大半,边缘卷曲,墨迹被晕染得一片狼藉。但文件扉页上,有几个字迹被人用笔极其用力地、一笔一划地重新描摹过,力透纸背,在污浊的底色上显得格外刺目:
安全责任重于泰山。
正是王磊那本被药茶浸透的笔记本扉页!
陈志远的目光在那七个重新描摹的字上停留了足足三秒。他的手指,隔着物证袋,轻轻拂过那深刻的笔痕,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当时近乎悲壮的决绝。他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但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抬起头,看向周铁山,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是王磊同志的笔记本。在周年祭现场,他倒下前,怀里紧紧护着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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