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七井口的寒风似乎凝固了。矿工们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挂在脸上,周铁山砸在铁架上的那一拳带来的嗡鸣似乎还在耳边,而王磊那句“安全…永远…是…零…起点。”像冰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侥幸,只留下沉甸甸的寒意和紧迫。
“周矿!王专员!”一个矿务局办公室的年轻干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比刚升井的矿工好不了多少,“省安监局…郑毅副局长带的工作组,提前到了!车已经进矿部大门了!”
来得真快!周铁山和王磊对视一眼,彼此都读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周年祭在即,省里派工作组督导检查不稀奇,但这时间点掐得…太精准了!西七的警报才解除不到半小时,人就已经到了门口。是巧合,还是…?
“知道了。”周铁山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粗粝,但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内心的波澜,“老王,这里交给你收尾。技术科,把西七的实时监测数据、处置记录、尤其是那个煤柱自燃点的所有分析,立刻整理成报告!要最详实、最原始的!”他目光扫过技术科长,“一个字都不准改!听见没?”
“是!矿长!”技术科长心领神会,转身就跑。
周铁山又转向王磊,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省局的人,鼻子灵得很,尤其是郑毅…我先去顶住。老规矩,技术上的事,你兜底。周年祭的流程…怕是要变天。”他用力拍了拍王磊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托付的沉重,然后大步流星朝着矿部办公楼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像一块被绷紧到极限的钢板。
王磊站在原地,看着周铁山消失在办公楼的光影里,又回头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矿井。空气中残留的煤尘和刺鼻的排风气味混合着,提醒着刚刚过去的凶险。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刚才被自己带倒的保温杯,深褐色的药茶已经浸透了老林笔记本的扉页,晕染开一大片污渍,正好覆盖在扉页上老林亲手写下的“安全责任重于泰山”几个字上。墨迹被茶水洇开、模糊,像一团化不开的血污,又像某种不祥的隐喻。王磊的指尖在那片湿冷的污渍上停顿了片刻,喉间那根接好的“弦”猛地一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煤尘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那股不适,将笔记本小心地合上,揣进怀里,贴身放着。那模糊的字迹和湿冷的触感,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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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部小会议室。
气氛与井口的紧张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窒息。暖气开得很足,省安监局副局长郑毅端坐在主位,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探针,缓缓扫过在座的矿领导。他带来的两名助手,一个在快速翻阅着桌上的文件,另一个则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空气里弥漫着茶香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铁山同志,长山矿这一年,确实不容易。刮骨疗毒,重建体系,省里市里都看在眼里。”郑毅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官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沉稳,“‘11·7’周年祭,意义重大。它不仅是缅怀逝者,更是向全省、乃至全国展示长山矿浴火重生、安全治理脱胎换骨的关键窗口!马虎不得。”
周铁山坐在郑毅侧手边,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挤出一个符合场合的笑容:“郑局说的是,我们全矿上下都绷紧了弦,就是为了这个‘窗口’。”
“嗯。”郑毅微微颔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所以啊,刚才在路上接到报告,说西七采区发生了瓦斯浓度异常波动?还启动了全矿一级响应?”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炬地看向周铁山,“铁山同志,这时间点…很敏感啊。周年祭前夕,出这么一档子事?”
来了!周铁山心头一凛,知道正题到了。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按照和王磊商量的,将西七事件的起因、发现、处置过程如实汇报,重点突出新安全体系的预警和应急能力。
“郑局,”周铁山刚开口,郑毅却抬手打断了他。
“具体的技术细节,稍后让技术部门单独汇报。”郑毅的语气不容置喙,“铁山同志,我的关注点,是影响!是形象!是稳定!”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具压迫感:“明天,省里主管工业安全的领导、兄弟矿务局的代表、各大媒体的记者,都要来!省电视台的直播车都在路上了!我们要展示的,是长山矿经过一年整顿后,安全管理的成熟、可靠!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是足以让上级放心、让群众安心的新面貌!”
郑毅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周铁山的心上:“西七这个突发状况,无论原因如何,无论处置多么及时有效,它本身就是一个‘意外’,一个‘不稳定因素’。在周年祭这个聚焦点上,任何一点‘意外’,都会被无限放大!会被解读为‘安全体系仍有漏洞’!会冲淡甚至掩盖我们一年来艰苦卓绝的努力和取得的巨大成果!这,是我们承担不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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