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黄昏。
白日里那点虚假的燥热被暮色一浸,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种黏腻的、带着河水腥气的阴凉。
白日里还算热闹的街道,此刻行人稀疏了许多,脚步匆匆,仿佛都想赶在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前躲回自己的家里。
家家户户门前,开始有人搬出火盆,将白日里折好的金银元宝、纸衣纸马丢进去焚烧。
劣质的黄裱纸燃烧起来,带着一种刺鼻的焦糊味,腾起浓浊的黑烟,在渐渐昏暗的天色里扶摇直上。
尚未完全燃尽的纸灰被风吹起,打着旋儿,像黑色的蝴蝶,沾在行人的衣角、发梢,带着不祥的意味。
“七月半,鬼门开,游魂野鬼回家来……莫回头,莫徘徊,吃了香火快快走……”
一个拖着鼻涕、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手里抓着一把刚从火盆边捡来的、烧了一半的纸钱,一边跑跳,一边用稚嫩却跑调的嗓子,含混不清地唱着这首流传于中元节的老童谣。
他的声音在空旷了许多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天真的诡异。
街角那家“济世堂”药铺,门板已经上了大半,只留下仅容一人进出的缝隙。
大堂里,一盏瓦数很低的电灯泡悬挂在房梁上,昏黄的灯芒从缝隙里挤出来,在门外潮湿的青石板上投下一道窄长的光带。
白日里那个切药的年轻伙计,此刻正蹲在门槛内,拿着块抹布,慢吞吞地擦拭着门板下方溅上的泥点子。
他动作看似专注,眼角的余光却如同钩子,死死锁在不远处巷口阴影里,一个蹲在地上、仿佛在挑选摊上最后几把蔫黄菜叶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穿着粗布衣服,头上包着块褪色的蓝布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
她挑拣菜叶的手指枯瘦,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动作缓慢而犹豫。但在年轻伙计眼中,那妇人每一次指尖触碰菜叶的方位,每一次看似无意的抬头扫视街面,都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如同无声的密码。
伙计擦门板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沾满污渍的袖口里,滑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尖在昏黄的光线下,闪过一抹幽蓝。那蓝色如此深邃,仿佛淬炼了某种剧毒海蛇的毒液。他用抹布做掩护,手指极其灵活地将那根针悄无声息地夹在指缝间,针尖朝外,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那个唱着童谣的孩童恰好蹦跳着跑过药铺门口。他手里的纸灰被风一吹,几片打着旋儿,飘飘悠悠地粘在了伙计刚擦干净的门板上。
孩童好奇地停下脚步,歪着头,看着那伙计,又看看门板上的黑灰,咯咯笑了起来:“叔叔,门板脏啦!鬼要爬上去咯!”
伙计浑身一僵,夹着毒针的手指瞬间绷紧。他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直直刺向那懵懂无知的孩童!
这刹那的凶戾之气,仿佛惊动了什么。
蹲在巷口挑菜的妇人猛地一抬头!蓝布头巾下,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了伙计那来不及完全收敛的杀意和袖口处极其细微的、一点幽蓝的反光!
妇人几乎是同时,身体如同受惊的狸猫般向后一缩,整个人完全没入了巷口更浓重的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地上那几把被翻乱了的蔫黄菜叶。
伙计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自己暴露了!目标警觉了!
他顾不上那碍事的小孩,夹着毒针的手指闪电般弹出,针尖直指那妇人消失的黑暗巷口!
这一针,凝聚了他毕生功力,无声无息,快逾闪电!
他要的,就是打草惊蛇,逼蛇出洞!只要那妇人闪避,身形暴露在巷口那一线天光下的瞬间,便是第二根、第三根毒针索命之时!
然而,那根淬毒的银针没入巷口的黑暗,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传来任何预料中的闷哼、倒地声,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衣袂破风声都没有。
巷子里死寂一片,只有远处孩童断断续续的歌声和纸灰燃烧的噼啪声传来。
伙计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失手了!
对方比他想象的更警觉,也更滑溜!
他毫不犹豫,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半块门板,就要向那巷口冲去!
必须立刻追击!
绝不能让她把消息传出去!
就在他身形欲动的刹那,药铺内堂深处,猛地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掌柜那变了调的、惊惶欲绝的嘶喊:“哎哟!我的老君炉!你……你这莽夫!你赔我的炉子!那可是祖传的宝贝!”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市井烟火气的喊叫和器物碎裂声,如同一个极其不和谐的杂音,瞬间撕裂了街角这凝滞的、充满杀机的紧张气氛。
伙计冲出的脚步硬生生顿住,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向药铺深处那昏黄的、摇晃不定的灯火光影。
是意外?还是……另一重掩护?
随即他又摇摇头,这根本不可能!
他在这里这段时间内,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有何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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