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殷都的那一日,秋阳杲杲,却无多少暖意。
浩荡的送亲车队碾过黄土官道,旌旗仪仗迤逦数里,鼓乐声喧天,试图用盛大的排场掩盖政治联姻的本质与远行客的愁绪。
永宁坐在众多陪嫁侍女乘坐的毡车中,车身随着不平的路面轻轻摇晃,肩胛下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决绝的背叛与新生。
车队出了殷都城郭,最初的平坦官道逐渐变得起伏。回首望去,那座承载了无数惊心动魄过往的庞大王城,最终缩成地平线上一抹模糊的灰影,如同一个正在闭合的旧时代烙印。
西行的路途,远比想象中更为漫长和艰辛。
最初几日,尚是在商王朝核心控制的“王畿”之地行进。地势相对平缓,多为开阔的黄土塬与河谷地带。深秋的原野上,粟麦已收,只留下片片枯黄的茬根,裸露的土地在风中扬起细尘。偶尔能见到劳作的农人、巡逻的商军小队,以及往来于驿道的信使与商队。秩序尚存,安全无虞。
但姬奭显然并未掉以轻心。
他麾下的周人士兵虽不及商军甲胄鲜亮,却极其精悍警觉,行军布阵章法严谨,斥候始终前出队伍十里之外侦察。他本人时常骑马巡视车队前后,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每一个丘壑、每一片林地。
永宁透过车帘缝隙观察着他。
这位周公辅褪去了在殷都时的温文外交官色彩,展现出作为一方诸侯继承人的果决与干练。他的安排井井有条,总能在天黑前找到合适的营地——或是背风的山坳,或是有水源的河滩,并立刻指挥士兵构筑简单的防御工事,布置明哨暗岗。
他对永宁的关照,细致而含蓄,却不容忽视。
出发前,他便以“贞人需静养以备占卜”为由,将她安排在一辆颠簸较轻、且位于车队中段相对安全的马车里,而非与普通侍女挤在队尾。
途中休整时,他会令亲卫送来干净的清水和烤热的干粮,有时甚至是一些难得的鲜果。
占瑾则是混在陪嫁的车队中,扮作姬己的家仆。
“贞人。”
一次宿营时,姬奭亲自过来,递给永宁一只皮囊:“过了前面那条河,就算是真正离开王畿,进入山地了。风会变冷,这个拿着暖身。”
皮囊里是温热的黍米酒,度数不高,却能驱散深秋的寒意。
永宁接过,低声道谢:“多谢。”
姬奭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和刻意掩饰的拘谨,目光在她受伤的肩头停留了一瞬,声音放缓:“路上颠簸,辛苦了。若有任何不适,务必告知于吾。此去周原,路途遥远,以尔……才能,于公主,于西岐,都至关重要。”
他的话点到即止,却明确表达了他的看重与保护之意。
永宁心中微动,面上依旧平静:“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正如姬奭所言,渡过一条水流湍急、名为“湛水”的大河后,地貌开始陡然变化。平坦的塬地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取代。
道路变得狭窄崎岖,有时是在山脊上蜿蜒,一侧是深谷,另一侧是陡峭的土崖。有时又不得不下到干涸的河床,在累累卵石中艰难前行。
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隐患也开始显现。
一次,车队通过一处险要的隘口时,两侧山崖上突然滚落几块巨石,惊得驮马嘶鸣。
虽未造成伤亡,却明显是有人试探。
姬奭立刻下令收缩队形,弓弩手戒备,士兵迅速占领两侧高地搜索,最终只找到几个仓促逃离的脚印。
“是附近的流寇,还是……”
永宁听到姬奭低声与副手交谈,语气凝重。
“不像普通山匪,倒像是……探路的耳目。”
副手回答。
姬奭冷哼了一声:“看来,不想让公主顺利抵达周原的,大有人在。”
他的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车队中那些属于商王室、负责“护送”的官员队伍。
占瑾冷不丁地一顿。
还有一次,夜间宿营时,营地外围突然响起警哨,黑暗中传来短暂的兵刃交击声和惨叫。
很快,一切又归于寂静。
姬奭披甲持剑,巡视归来时,甲胄上沾着露水和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强了守夜的兵力。翌日清晨,营地外多了几具无人收殓的尸体,被随意拖走掩埋。永宁认出,其中一人的装束,带有明显的北方游牧民族特征。
除了人为的危险,自然环境的严酷也逐渐显现。
他们开始翻越真正的山脉——太行山的余脉。山道愈发险峻,许多地方仅容一车通过。
秋风变得凛冽,卷着沙砾打在车篷上,唰唰作响。
早晚温差极大,正午阳光下尚觉燥热,日落西山后,寒气便刺入骨髓。不少随行的侍女和仆役病倒了,咳嗽声在营地此起彼伏。
这时小疾臣的作用显现出来了,他为不少人缓解了病症。
永宁的身体也未完全康复,长时间的颠簸和寒冷让她伤口愈合缓慢,时常感到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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