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窖深处取出那瓶价值不菲的90年罗曼尼康帝时,指尖触碰到冰凉瓶身上凝结的细微水汽,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真实的冷意。
但这冷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意识表层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迅速沉没,消失在我内心那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冻土之下。
我捧着酒,沿着阴冷安静的螺旋阶梯向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酒窖里被放大,却又被厚重的寂静迅速吞噬。我的影子被壁灯拉长,扭曲地投射在石墙上,像一个没有重量的、飘忽的幽灵。
回到灯火通明的客厅时,那场闹剧似乎已近尾声。艾米靠在陆砚深肩上,醉眼朦胧,说着含糊的醉话。陆砚深单手揽着她,另一只手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沙发扶手,目光在我走进来的瞬间,便像猎鹰般精准地锁定过来。
我垂着眼,走到茶几旁,将酒瓶轻轻放下。动作标准得如同酒店里训练有素的服务生,没有一丝多余,也没有一丝情感。
“打开。”陆砚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酒后微哑的慵懒,却掩不住其下冰冷的命令意味。
我拿起一旁的开瓶器,是那种需要技巧和力气的传统蝶形开瓶器。以往,这种需要展现一点“技巧”的工作,总会让我指尖微微紧绷,生怕出错引来更苛刻的责难。但此刻,我的手指稳定得可怕。旋转,下压,拔出软木塞。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没有半分迟疑或颤抖。软木塞脱离瓶口时发出轻微的“啵”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将开启的酒瓶和两个干净的水晶杯放在他们面前。
“先生,小姐,请用。”我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被拉直的线。
艾米醉醺醺地抬起头,眯着眼看我,忽然吃吃地笑起来,指着我对陆砚深说:“砚深……她……她好像个机器人哦……一点表情都没有的……”
陆砚深没有笑。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两道冰冷的探照光,试图穿透我平静的表象,挖掘出下面可能隐藏的裂缝。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空白。一种彻底的、令人不安的虚无。
他眸色沉了沉,端起我倒好的酒,抿了一口,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我。
“下去吧。”他最终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是。”我躬身,转身,离开。步伐轻缓,几乎没有声音,像一阵风掠过地面。
回到厨房角落那个属于我的位置,我安静地站着,像一件被放置在墙角的家具。周姨悄悄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欲言又止。
“清弦……喝点水吧?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心疼。
我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不用,谢谢周姨。”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周姨看着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那双空洞得吓人的眼睛,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红着眼圈把水杯放在一旁的台子上,默默走开了。
我能感觉到其他佣人偶尔投来的、混杂着好奇、畏惧和一丝同情的目光。他们私下里的议论,我偶尔能捕捉到只言片语。
“沈小姐是不是……这里出问题了?”有人悄悄指指脑袋。
“看着怪吓人的,像个假人……”
“先生最近脾气更差了,是不是因为她?”
这些声音,像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遥远,无法在我内心激起任何波澜。我不再是那个会因羞辱而颤抖、因议论而难堪的沈清弦。那个沈清弦,已经随着父亲那块被锁进黑暗的手表,一起死去了。
现在的我,更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高度精密的程序。输入指令,输出动作。没有情绪,没有反应,没有存在感。
陆砚深似乎也在验证这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他变本加厉。命令变得更加琐碎、苛刻,且毫无规律。有时是凌晨三点让我去温室剪一束特定的花插瓶;有时是让我用手工打磨某件银器,直到能清晰映出指纹;有时是让我反复擦拭某扇窗户,直到他认为上面连一粒尘埃都不剩。
我全部照做。没有疑问,没有拖延,没有一丝不情愿。我走路时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呼吸也放得极轻,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回答永远只有最简单的“是”、“好的”、“明白了”。脸上永远是一片沉寂的空白,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也没有任何倒影,仿佛什么都看不进去,也什么都映不出来。
我甚至开始主动去找最脏最累的活。清洗长期不用的烟道,擦拭车库角落里积满油污的工具,清理后院排水沟里腐烂的落叶。通过**的极度疲惫,来麻痹那仅存的一点、可能会产生痛感的神经末梢。汗水浸湿衣服,污垢沾满双手,腰背酸痛得直不起来。但这些物理上的感受,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与我内在的那个“我”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
陆砚深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我在后院烈日下,沉默地一筐筐搬运着沉重的湿土,用来填补花坛。他看了很久,指尖夹着的烟燃尽了都未曾察觉。他的眉头紧锁,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越来越浓重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烦躁和……一丝隐约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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