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庭院里悄然爬满墙角的常青藤,在不经意间,便将日子织成了新的纹路。
我手腕上的伤,在充分的休养和药物的作用下,终于彻底痊愈了。拆掉最后一道绷带时,皮肤上只留下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浅色印记,提醒着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活动自如,不再有丝毫痛楚,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从未发生过。
身体恢复了,我暗自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着陆砚深将那些繁重琐碎、曾被他明令禁止的工作,重新压回到我的肩上。毕竟,合约还在,我的身份依旧是保姆,没有理由再享受任何“特殊待遇”。我甚至在心里预演了数遍,该如何更高效地完成那些擦地、搬运的活计,不给他任何挑剔的借口。
然而,预想中的“回归原状”并没有发生。
陆砚深似乎……忘记了这回事。
或者说,他刻意地、永久性地,将我的工作内容,导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些需要耗费大量体力的重活,依旧稳稳地落在其他佣人身上。清晨,我再也不需要费力地拖拽吸尘器清理偌大的客厅地毯;午后,我也不必再踮着脚,擦拭高处的玻璃窗和吊灯;甚至连更换床品、搬运杂物这类事情,周姨或其他年轻女佣也会自然而然地接手,仿佛这已是新的定例。
起初,我还有些不安和疑惑。在一次周姨准备独自搬动一箱新到的瓷器时,我下意识地上前想要帮忙。
“周姨,我来吧。”我伸出手。
周姨却笑着轻轻挡开我的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不用不用,清弦,你这手刚好,可不能再使劲。先生特意交代过的,这些力气活让我们来就行。”
先生特意交代过的。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湖里轻轻投下。不是临时关照,而是成了新的“规矩”。
陆砚深没有就此发表任何言论,没有召见我宣布新的职责划分,他甚至很少再直接过问家务事的细节。但这座庞大宅邸的运转,就像一台被重新设定了程序的精密机器,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调整。而我,被安置在了一个全新的、更“轻省”的岗位上。
我的日常工作,逐渐转向了那些需要更多耐心、细心和……审美能力的事务。
比如,整理。
不再是简单的归置物品,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整理”。书房里那些浩如烟海的书籍,他允许我按照自己的逻辑重新分类、编码、上架。当我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时,他只是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难辨,然后极轻地颔首:“可以。”
于是,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沉浸在那片书的海洋里。指尖拂过不同质地的书脊,按照文学、历史、经济、艺术等大类,再细分为编年史、流派、作者国籍……我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在图书馆做义工的日子,那种对知识的敬畏和整理的乐趣,久违地回到了我的生命中。当我最终将整理好的书目清单放在他桌上时,他扫了一眼,没有说话,但第二天,我发现他取书的位置,精准地落在了我新标注的区域。
又比如,插花。
宅邸里每日都会有新鲜的花材送达。以前,我只是机械地将它们插入花瓶,保证每个房间都有点缀即可。但现在,周姨会笑着把花材交给我:“清弦,你眼光好,你来摆弄吧,先生好像挺喜欢你上次放在客厅的那盆蝴蝶兰。”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偶尔心血来潮,用几支白色蝴蝶兰和翠绿龟背竹搭配出的作品,似乎在他常坐的沙发旁,停留了比往常更久的时间。于是,我开始用心研究花艺,根据不同房间的氛围、季节的变化,甚至他当日可能的心情(通过他选择的领带颜色、阅读的书籍类型来揣测),来设计不同的花作。玄关的百合热烈迎宾,书房的文竹清雅凝神,餐厅的玫瑰温馨暖胃……宅邸因为这些精心布置的细节,似乎悄然褪去了一些样板间般的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烟火气和品味。
还有协助准备下午茶。
不再是躲在厨房里清洗杯碟,而是被允许在周姨的指导下,参与茶点的搭配和摆盘。我会挑选合适的瓷器,将司康饼、三明治、马卡龙摆放得错落有致,甚至偶尔,会根据记忆,复刻一些我家道中落前,母亲擅长的、精致却不张扬的中式茶点。当我把一碟桂花定胜糕配着龙井茶端上去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注意到,他多用了一块。
这些工作,琐碎,却不沉重。它们更依赖于一种内在的素养,一种对美的感知和创造能力,一种秩序感和细节控。而这些,恰恰是我从小被培养、浸淫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即便家族破产、身份跌落,也无法被彻底剥夺的底蕴。
做这些事时,我不再感到屈辱和压抑,反而有一种……如鱼得水的从容。我不再是那个被强迫跪着擦地、磨平傲骨的落魄千金,而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重新找回了一丝掌控感和价值感。指尖流淌的不再是清洁剂的涩味,而是书页的墨香、花瓣的芬芳和瓷器的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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