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睡得极不安稳。身体的高热虽已退去,但精神上的震荡却远比病痛更让人煎熬。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陆砚深冰冷审视的目光,一会儿又是他守在床边疲惫的侧影,最后总定格在周姨那双意味深长、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上。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便挣扎着起床了。高烧后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脚步有些虚浮,但我必须起来。旷工一天已是极限,我不能给他留下任何“不堪重用”或“借病怠工”的口实。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晚那番惊心动魄的“特殊照顾”之后,我更需要用无可挑剔的工作来重新划定我们之间那道似乎已经开始模糊的界限。
洗漱时,我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的脸,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我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然后换上了那套浆洗得笔挺、象征着身份与距离的保姆制服。柔软的棉布触感此刻却像一层冰冷的铠甲,提醒着我现实的处境。
当我尽量放轻脚步,走进空无一人的厨房,开始准备早餐时,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跳动。我有些害怕遇到他,不知道经过昨夜,今早该用怎样的表情和态度去面对。是该感恩戴德?还是该像从前一样,毕恭毕敬,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就在我心神不宁地烤着面包时,身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我的背脊瞬间僵直,握着锅铲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我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像被骤然拉紧的弦,敏锐地捕捉着身后的动静。我能感觉到他走进了餐厅,在惯常的位置坐下,打开了平板电脑,大概是在浏览晨间新闻或邮件。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面包机工作的轻微声响和我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我强迫自己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将煎蛋完美地铲入盘中,配上烤好的面包和香肠,又倒好牛奶。然后,我深吸一口气,端起托盘,转身,低着头,迈着尽可能平稳的步伐走向餐厅。
“先生,您的早餐。”我将餐盘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声音控制在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疏离,目光垂落,盯着光洁的桌面。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平板屏幕上,仿佛我只是一个送来早餐的、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这种刻意的忽视,本该让我松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心底却泛起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我迅速压下这不该有的情绪,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开,去做别的工作。
就在这时,他却忽然开口,依旧没有看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今天不用打扫书房了。”
我的脚步顿住,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他。书房是他的禁地,平日里除了固定时间由专人打扫,绝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入,尤其是我。这突然的“赦免”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能感受到我的疑惑,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补充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你病刚好,需要休息。上午把客厅和走廊简单整理一下即可,其他的,周姨会安排。”
我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算是体恤吗?以他往日恨不得用工作将我榨干的作风,这简直可以说是……仁慈?
“是,先生。”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复杂,轻声应道。
他没有再说话,我开始安静地收拾厨房流理台。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他。
他坐在晨光中,侧脸线条冷硬,专注地看着屏幕。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他身上那种咄咄逼人的、刻意释放的压迫感,似乎减弱了些许。不再像以前那样,即使背对着我,也能让我感受到如芒在背的审视。
而且,我敏锐地察觉到,在我偶尔动作幅度稍大,或者因为虚弱而轻轻靠在流理台上歇息时,他似乎……会极快地、难以捕捉地扫过我一眼?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极其隐晦的、仿佛确认般的打量?一旦与我的视线有丝毫接触的可能,便会立刻移开,速度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这种微妙的变化,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上午,我按照他的吩咐,只做了些简单的整理工作。过程中,周姨过来看了看我,叮嘱我多休息,眼神里依旧带着那种欲言又止的意味深长。宅邸里的其他佣人,看我的眼神似乎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同情或漠视,反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
整个宅邸的气氛,无形中变得有些不同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剑拔弩张的低气压,似乎随着我这场病,悄然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喻的氛围。
午饭后,我得到允许,可以在佣人休息区小憩片刻。我靠在窗边的椅子上,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病后的寒意。我望着窗外修剪整齐的花园,心思却飘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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