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是在一种半昏迷半清醒的混沌状态中度过的。身体的灼热和关节的酸痛,像永不停歇的潮水,反复冲刷着我残存的意识。
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灼痛感。
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对水的渴望成了支撑我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的唯一执念。我尝试了无数次,想要撑起虚软无力的身体,去够床头柜上那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水杯,但每一次努力,都只换来更剧烈的眩晕和几乎要散架的无力感。
天快亮的时候,高烧似乎达到了一个顶峰,然后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退下去一点点,留下一种被掏空般的虚弱和浑身湿透的黏腻冷汗。意识,像退潮后露出的沙滩,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尽管这清明里充满了疲惫和痛苦。
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灰蒙,隐约透出微弱的晨光。
我必须起床。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我昏沉的大脑。今天不是周末,陆砚深需要早餐,宅邸需要打扫。更重要的是,陆夫人昨天的怒火犹在眼前,陆砚深阴沉的脸色还笼罩着整栋房子。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我绝不能表现出任何一点“不堪重用”的迹象。旷工?那无异于将把柄亲手送到陆夫人面前,坐实了她对我“毛手毛脚”、“背景复杂”的指控,也等于是在陆砚深昨天刚刚“护”过我之后,立刻打他的脸。
我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倒下。
求生的本能,和对更糟糕后果的恐惧,压倒了身体的极度不适。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从湿冷的床上坐起来。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我不得不死死抓住床沿,大口喘息,等待那阵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眩晕感过去。
冷汗,再次浸湿了刚刚有些干爽的额发。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跄地走到狭小的卫生间。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没有一丝血色。我几乎认不出自己。
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试图唤醒麻木的神经和身体。冰冷的水珠带来短暂的刺激,却无法驱散骨髓深处透出的虚弱和寒意。换上一套干净的制服,动作缓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个简单的扣纽扣的动作,都耗费了我巨大的力气。
当我终于推开保姆房那扇小小的门,踏入主宅寂静的走廊时,清晨微弱的曦光才刚刚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清冷的光影。宅邸里静悄悄的,佣人们可能刚刚开始起身准备,空气中还残留着夜晚的沉寂。
我的目标是厨房,需要准备早餐。
从保姆房到厨房,需要经过一段宽阔的、连接着一楼和二楼的主楼梯。平日里,这段路我走得轻快而平稳。但今天,它却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我扶着冰凉的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下挪动。双腿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像两根煮熟的面条,每一次抬脚,都伴随着肌肉的颤抖和关节的酸软。我必须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扶手上,才能勉强维持平衡。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台阶仿佛在微微晃动,叠影重重。
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热,而是虚脱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乱,像一只被囚禁的、惊慌失措的鸟儿,撞击着脆弱的牢笼。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灼热的刺痛。
我告诉自己,慢一点,再慢一点。集中精神,看好脚下的每一步。只要走到一楼,穿过客厅,就能到厨房了。到了厨房,也许可以靠着流理台支撑一下,喝点水……
就在我下到楼梯中段,精神因为持续的紧绷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而出现一丝不可避免的涣散时——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突起?或许只是地毯一个微不可察的褶皱,或许是我自己虚浮的脚步一个轻微的踉跄?
总之,在那一瞬间,平衡被打破了。
右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可能是扭到了,也可能只是肌肉无力的表现。但这微不足道的变故,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却是致命的。
“呃……”
我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前倾去!
重心瞬间失去!
天旋地转!
眼前的景象飞速旋转、模糊!楼梯、栏杆、天花板的光影……所有的一切都扭曲成了混乱的色块!失重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攫住了我的心脏!
完了!
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我空白的脑海。
我会就这样滚下去吗?头破血流?骨折?甚至……更糟?
在陆砚深的家里,在他昨天刚刚为了我顶撞母亲之后,以这样一种狼狈不堪、甚至可能危及生命的方式倒下?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自我保护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面朝着我的脸急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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