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那通急促的电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彻底打破了这座宅邸连日来那种虚假的、令人不安的平静。
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带着山雨欲来的紧绷感,连带着将一种无形的沉重和焦虑也留在了空气里。
花园凉亭下,苏晚晴脸上的轻松惬意早已消失无踪。她独自坐了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已经微凉的茶杯边缘,眉头微蹙,望着陆砚深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她没有再多做停留,很快也起身告辞了,离开前对站在不远处的我微微颔首,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勉强,不复之前的明媚从容。
我默默收拾着凉亭里几乎未动的茶具,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瓷器,那股寒意仿佛顺着血管,一路蔓延到心底。周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帮忙收拾,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低声念叨着:“先生走得那么急,连外套都没拿……可别是公司出了什么大事才好……”
我低着头,没有接话,只是将清洗干净的茶杯一个个擦干,动作机械而专注,试图用这种重复的劳动来压制内心翻涌的不安。直觉像一根绷紧的弦,在不断发出尖锐的预警。陆砚深那样的人,能让他瞬间变色、甚至透露出焦灼的“急事”,绝非寻常。
那一晚,陆砚深没有回来。
宅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一种近乎死寂的安静。往常即使他在家,书房也常亮灯到深夜,偶尔会有电话铃声或他低沉的讲话声隐约传来。但这一晚,整栋房子像一座空城,只有走廊尽头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拉长了家具沉默的影子。
我躺在保姆房窄小的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轮廓,毫无睡意。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屋内的冰冷和压抑。各种猜测像幽灵一样在脑中盘旋——是股市震荡?是核心高管叛变?还是……像多年前我父亲遭遇的那样,某个至关重要的合作项目突然崩盘?
一想到后者,我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那种从云端坠入深渊的失重感,那种被所有人抛弃、被命运嘲弄的绝望,我太熟悉了。尽管对陆砚深怀有复杂的恨意,但这一刻,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商业世界残酷性的恐惧,还是牢牢攫住了我。
第二天清晨,我比往常起得更早。宅邸里依旧一片寂静,陆砚深显然一夜未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等待审判般的凝重。
在厨房准备早餐时,周姨和管家的低声交谈,证实了我最坏的猜想。
“……听小张说,是海外那个大项目出了纰漏,”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忧虑,“合作方那边突然单方面宣布终止协议,一点征兆都没有……”
周姨倒吸一口冷气:“就是那个投了……几十个亿的新能源项目?这……这可不是小事啊!”
“何止不是小事!”管家的语气更加沉重,“消息还没完全传开,但股价已经开始波动了。先生昨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据说董事局那边压力很大……这次要是处理不好,损失还是其次,集团的声誉可就……”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蜂在同时振翅。几十个亿……新能源项目……单方面终止协议……股价波动……声誉危机……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果然。是项目出了问题。而且是足以动摇集团根基的重大危机。
我握着锅铲的手微微颤抖,强迫自己稳住,继续煎着鸡蛋。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父亲的书房里,也是这样的清晨,电话铃声急促响起,然后是父亲瞬间苍白的脸,母亲压抑的哭声,以及接下来如同雪崩般无法阻止的颓势……讨债的人,查封的封条,冰冷的法庭传票……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从记忆深处汹涌而来,瞬间将我淹没。尽管境遇不同,对象不同,但商业帝国崩塌前的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息,是如此相似,如此……刻骨铭心。
我几乎能想象到陆砚深此刻面临的处境:彻夜不眠的会议,愤怒的董事,恐慌的下属,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以及闻风而动、准备大肆渲染的媒体……他此刻正站在悬崖边上,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我应该感到快意吗?这个曾经将我打入尘埃、用合约羞辱我的男人,如今也尝到了被命运背弃的滋味?我应该冷眼旁观,甚至暗自期待他摔得更惨吗?
是的,我应该这样。这似乎是符合逻辑的反应。
但奇怪的是,当我想到他可能因此一蹶不振,想到这座看似坚固的帝国可能分崩离析时,心中涌起的,并非想象中的畅快,反而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沉重。那沉重里,甚至夹杂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慌的……同情?
不,不是同情。或许,只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是对商场无情、命运无常的一种深切体悟,是对那种曾经碾压过我、如今也可能碾压他的巨大力量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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