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这种突如其来的、近乎“正常”的态度,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的涟漪,远比一场狂风暴雨更持久,也更令人不安。
它打破了这三个月来我被迫适应的、充满屈辱和对抗的相处模式,将一切都推入了一种未知的、更复杂的迷雾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平静”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延续着。
他不再刻意挑刺。早餐时,咖啡的温度、吐司的焦度、水果的摆盘,这些以往他能挑剔出花来的细节,如今他都沉默地接受,仿佛这些服务本就该如此,不值一提。他下达的指令,仅限于最基本的工作需求:“书房需要打扫。”“下午有客人,准备茶点。” 语气平淡,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也没有任何针对我个人的、带有羞辱性质的附加要求。
他甚至……减少了出现在我视线里的频率。
除了必要的用餐时间,他大多待在二楼的书房或三楼的起居室,那里是佣人未经传唤不得进入的区域。偌大的宅邸,明明住着两个人,却常常安静得像一座空城。我按照日程表打扫卫生,准备餐食,完成所有分内的工作,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周围的一切都井井有条,连周姨和其他佣人似乎都因为这种“和平”而悄悄松了口气,气氛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紧绷。
但我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
陆砚深不是放弃了折磨我,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这种“忽略”,这种将他与我之间的距离拉回到最纯粹、最冰冷的“雇主与雇员”状态的行为,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更高级的惩罚。它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看,即使你证明了你的能力和尊严,在我眼里,你依然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不值得投入过多情绪,甚至连羞辱都显得浪费力气的工具。
这种认知,比直接的侮辱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不,不是失落,只是一种更清醒的认识到彼此之间鸿沟的刺痛感。
我强迫自己不去深究他行为背后的动机,只是更加谨慎地扮演好“保姆沈清弦”的角色。动作更轻,话语更少,存在感降到最低。我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用麻木的工作填满每一天,不给自己任何胡思乱想的机会。
然而,命运的齿轮,似乎并不打算让我一直沉浸在这种僵持的平静里。
这天下午,天空有些阴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预示着可能有一场秋雨。我刚刚按照要求,将下午茶需要的瓷器和茶点准备妥当,放在推车上,正准备送往小客厅。周姨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略显郑重的神色。
她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意味:“清弦,待会儿有位客人要来拜访先生。是苏小姐。”
苏小姐?
这个称呼很陌生。在我有限的、关于陆砚深社交圈的认知里,似乎没有哪位重要的女性宾客是以“苏”为姓的。而且,周姨特意过来告知我,语气还带着这种……微妙的郑重,这本身就不寻常。
“是哪位苏小姐?”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声音保持着平静。
周姨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说道:“是苏晚晴小姐。苏氏集团的千金,跟先生家里是世交,老夫人很喜欢她。她人……挺好的,跟以前那些不太一样。”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但足够我听清。
苏晚晴。苏氏集团。世交。老夫人喜欢。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立刻在我脑中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这不是陆砚深那些来来往往、关系暧昧的模特明星,也不是王太太那种暴发户式的挑衅者。这是一位出身、家世、教养都足以与陆家匹配的真正的名门闺秀。她的到访,带着明确的“世交”背景和长辈的认可,其分量和意义,远非寻常。
我的心,几不可查地沉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周姨。我会注意的。”
周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转身去忙别的事了。
我推着餐车,走向小客厅。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握住了冰凉的金属扶手。胸腔里,那股好不容易被压抑下去的酸涩和某种类似于……紧绷的情绪,又开始悄然滋生。
苏晚晴。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轻,却足以打破连日来的死寂。
我将茶具和点心在小客厅的茶几上摆放整齐,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完美。刚整理好,就听到前厅传来了门铃清脆的响声,以及管家恭敬的问候声。
来了。
我垂下眼睫,退到客厅靠近角落的阴影里,像往常一样,准备在需要时提供无声的服务。这是规矩。
脚步声由远及近。
先是管家引路的声音,然后是另一个脚步声。
轻盈,稳定,带着一种良好的教养所赋予的从容不迫。鞋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不疾不徐,显示出主人良好的心态和对自己行为的掌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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