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界说书录 第98章 修炼的“夹缝时间”

夜幕如同沉重的墨色油布，严严实实地笼罩了外门杂役处。白日里令人窒息的闷热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湿气，从茅草屋顶的缝隙、从朽烂的木板墙缝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缠绕着每一个蜷缩在草铺上的躯体。

丁字房内，鼾声、磨牙声、梦呓声、还有压抑的咳嗽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空气里弥漫着汗臭、馊味、劣质油脂灯燃烧的呛人烟味，以及草席霉烂的腐朽气息，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宁侧身躺在冰冷的草席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身体如同散了架，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胀和疲惫。白日里繁重的劳作——扛着沉重的引泉竹筒在烈日下往返奔走，在泥泞的田垄里无数次弯腰、舀水、浇灌、除草、驱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管事助手刻薄的呵斥声，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脑海里嗡嗡作响。

然而，一股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渴望，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顽强地顶开这沉重的疲惫和环境的污浊，在他心底破土而出。

修炼！

必须修炼！

这念头，比饥饿更甚，比困倦更烈！青岚谷浓郁的灵气，如同无形的诱惑，时时刻刻撩拨着他干涸的经脉。怀中那本残缺的《引气诀》后篇，紧贴着他的胸膛，似乎也散发着微弱的、不甘沉寂的热度。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努力隔绝身后此起彼伏的噪音。闭上眼，强迫自己沉下心神，忽略草席下稻草扎人的触感，忽略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

《引气诀》的口诀在心间无声流转。炼气二层那并不复杂的灵力运转路线，早已在无数次生死搏杀和荒野跋涉中被强行烙印在身体记忆深处。

意念集中，心神下沉。

一丝微弱的气感，艰难地在干涸的经脉中凝聚、尝试着流动。

就在这时！

一股比白日劳作时浓郁了数倍不止的天地灵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丝丝缕缕地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渗透进来！它们如同冰凉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涓涓细流，无视了污浊的空气和破败的环境，无视了身体的极限疲惫，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意味，主动地朝着阿宁的身体汇聚而来！

青岚谷！这就是青岚谷！

即便是在这最底层的杂役处，这灵气的浓度和精纯度，也远非落尘镇那稀薄的灵气可比，更遑论荒原和湿骨林的驳杂气息！

阿宁精神陡然一振！那疲惫到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在这精纯灵气的浸润下，竟如同久旱的沙地遇到甘霖，每一个细胞都在本能地发出欢呼，贪婪地张开“嘴巴”吞噬着这难得的滋养！干涸的经脉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带着麻痒的舒适感，连带着白日劳作积累的酸痛都似乎减轻了一丝。

他立刻收摄心神，全力运转《引气诀》！

意念引导着那丝丝缕缕汇聚而来的精纯灵气，沿着炼气二层的既定路线缓缓搬运。灵气流过之处，如同冰冷的溪水冲刷着干涸的河床，带来细微的刺痛，更多的却是被滋润的舒畅感。胸口紧贴肌肤的琉璃碎片，也传来一阵阵舒适的温热，仿佛也在享受着这灵气的滋养，微微悸动着，如同沉睡的心脏在缓缓复苏。

然而，好景不长。

仅仅运行了一个小周天，阿宁就感觉到了一丝后继乏力。

经脉的“容量”似乎到了极限！炼气二层的瓶颈，如同无形的堤坝，牢牢地锁住了灵气继续壮大的可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涌入体内的精纯灵气，大部分只是滋养了身体，抚慰了疲惫，只有极其微小的一部分被转化、沉淀，汇入丹田那微弱的气旋之中。效率低下得令人绝望！

这该死的残缺功法！它就像一把钝刀，只能勉强维持，却无法突破！

就在这时，旁边草铺上传来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是王浩。

借着窗外劣质油灯透进来的微弱昏黄光线，阿宁看到王浩也和他一样，面朝墙壁侧卧着。他没有立刻修炼，而是极其小心地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半个指节大小、用劣质油纸叠成的小小三角包。

王浩的动作异常谨慎，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极其微小的一撮灰白色的粉末，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分辨，散发着一种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苦涩草木气息。

引气散！

青岚谷施舍给杂役弟子、比最低阶的聚气丹还要劣质无数倍的修炼辅助药物！每人每月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小撮！这就是他们唯一能获得的、来自宗门的“恩赐”。

王浩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一点点粉末，动作之轻，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尘埃。然后，他将这微乎其微的一点粉末，谨慎地倒入口中，没有用水送服，只是用舌尖小心地卷着，慢慢含化。

阿宁也拿出了自己那份。看着油纸包里那少得可怜的灰白粉末，他心中没有任何感激，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他学着王浩的样子，捻起一点点，放入口中。

苦涩！

一股极其浓烈的、带着灼烧感的苦涩瞬间在舌尖爆开！这苦涩迅速蔓延至整个口腔，直冲喉咙，甚至刺激得鼻腔都微微发酸！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霸道的燥热气流，猛地从胃部炸开！这气流如同烧红的细针，蛮横地刺入经脉之中！

引气散的效果远不如聚气丹温和醇厚，它更像是一种粗暴的催化剂，强行刺激经脉，试图在短时间内榨取更多的吸收效率。但这股蛮横的燥热气流冲入本就接近饱和的经脉，带来的不是通畅，而是撕裂般的胀痛！阿宁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他不敢怠慢，立刻全力运转《引气诀》！用意念死死地引导、安抚、炼化这股霸道而燥热的药力！

在引气散那蛮横药力的刺激下，加上青岚谷浓郁灵气的滋养，阿宁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炼气二层的瓶颈，似乎被这内外交加的力量强行撼动了一丝！极其微小的一丝！经脉的胀痛感中，多了一丝奇异的“松动”感！丹田内那微弱的气旋，旋转的速度也似乎加快了一点点，吸纳灵气的效率，比单纯吸收灵气时，提升了约莫一成！

代价是巨大的痛苦和经脉承受着被撕裂的风险！这引气散，简直是饮鸩止渴！

旁边，王浩破碎镜片后的双眼在昏暗中紧闭着，眉头紧锁，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显然也在承受着同样的痛苦和冲击。但他身体却异常稳定，呼吸的节奏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次吸气都悠长而深沉，每一次呼气则短促而有力。他似乎在利用这痛苦，更精确地感知着灵力在经脉中的每一点细微变化，计算着药力与灵气的配比，寻找着那最有效、也最不损伤自身的炼化方式。

时间在痛苦与微弱的进展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引气散的霸道药力终于被艰难地炼化、平息下去。那丝被强行撼动的瓶颈“松动感”也随之消失，经脉再次被无形的堤坝牢牢锁住。

阿宁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在极限压榨下获得微小进步的执拗光芒。他默默感受着丹田内气旋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到极致的一丝壮大。太慢了！这速度，比起在落尘镇时，确实快了不少，但距离突破炼气三层，依旧遥不可及！就像用一根麦管去吸干一片湖泊！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油纸包里剩余的引气散，贴身藏好，如同藏起最后的希望火种。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丁字房内的鼾声依旧此起彼伏。

阿宁没有立刻躺下，他强忍着身体的疲惫和经脉的余痛，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他没有再尝试冲击瓶颈，而是将心神沉入体内，仔细感受着那被引气散刺激后、似乎变得更加“敏感”的经脉。他尝试着用意念去“抚摸”那无形的瓶颈壁垒，去感受它的厚度、它的纹理……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与此同时，他胸口的琉璃碎片，在经历了一轮灵气冲刷和引气散刺激后，那股温热感并未完全消退，反而以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节奏，持续地散发着。这温热感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隐隐与他体内《引气诀》运转的路线产生着难以言喻的共鸣。每一次微弱的悸动，都仿佛在无声地牵引、安抚着他经脉中因引气散而残留的燥气，甚至……似乎在尝试着“修补”那功法残缺带来的某些细微的、他无法感知的缺漏？

这种感觉极其模糊，如同幻觉。但阿宁却本能地相信这并非错觉。他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种奇特的共鸣之中，试图抓住那稍纵即逝的韵律，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一根若有若无的稻草。

时间，在这近乎自虐的感知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当刺耳的梆子声再次如同丧钟般在杂役处炸响，宣告着新一天地狱般劳作的开始时，阿宁才猛地从那种奇特的沉浸感中惊醒。

他睁开眼，一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那双野性的眸子里，却燃着比昨日更加炽热、也更加内敛的火焰。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那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的、经过一夜压榨和感知后沉淀下来的力量。

修炼的夹缝时间，结束了。

生存的苦役，再次开始。

他翻身坐起，动作带着一丝僵硬的酸痛，却异常坚定。他看向同样坐起身的王浩，两人目光在昏暗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深藏于疲惫之下的、如同磐石般的执念。

活下去。

修炼下去。

在这最卑微的夹缝里，榨取每一丝可能的光亮。

窗外的梆子声越发急促，如同催命的符咒。阿宁和王浩迅速套上那身灰扑扑的杂役服，将冰冷的编号木牌挂好，推开散发着馊味的木门，汇入了门外那麻木涌向庶务堂的灰色人流之中。

新一天的烈日，已经在天际露出了狰狞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