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界说书录 第96章 灵田的苦工

“梆！梆！梆！”

刺耳的梆子声如同丧钟，在灰蒙蒙的、尚未透亮的黎明时分，狠狠撕裂了丁字房沉闷的空气。声音急促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

阿宁和王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散发着馊味的草铺上弹起。炼气二层的修为让他们的身体反应快过意识，但精神上的疲惫和昨夜那碗酸臭糊糊带来的不适感依旧如影随形。迅速套上那身粗糙、摩擦得皮肤生疼的灰布杂役服，将刻着冰冷编号的木牌挂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这牌子，此刻仿佛重若千钧，提醒着他们最底层的身份。

冲出狭窄、气味浑浊的丁字房，杂役处破败的院子里已是人影绰绰。几十号穿着同样灰扑扑衣服的杂役弟子，如同被无形鞭子驱赶的羊群，沉默而麻木地从各个破败的木屋里涌出，汇聚向庶务堂前的空地。人人脸上都带着睡眠不足的蜡黄和深入骨髓的疲惫，眼神空洞，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脂灯燃烧的呛人烟味和一股压抑的死寂。

赵管事那微胖的身影如同门神般杵在庶务堂的石阶上，脸色阴沉得如同锅底。她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如同最严苛的监工，在人群中锐利地扫视，寻找着任何可能的懈怠者。当她的目光扫过准时出现的阿宁和王浩时，在阿宁身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忌惮？审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刻薄冰冷的漠然。

“都给我打起精神！”赵管事的尖利嗓音如同砂纸摩擦，刺得人耳膜生疼，“今日差事：丁字柒佰叁佰至柒佰伍拾，负责东区清露草田！浇水、除草、驱虫！老规矩！”

“丁字柒佰肆拾叁！丁字柒佰肆拾肆！”她的手指如同淬毒的钢针，精准地点向阿宁和王浩，“你们两个新来的，继续负责东三、东四号田的浇灌！日落前，必须浇完！少浇一株，或者浇坏一株……”

她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

“中午、晚上，都别想有饭吃！更别指望能挤出半点时间修炼！听明白没有？！”

“弟子领命。”王浩的声音平静无波，率先应道。他破碎镜片后的眼神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

阿宁用力抿着嘴唇，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屈辱感，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明白。”

没有多余的话语，杂役大军在几个管事助手的吆喝下，如同灰色的潮水，涌向杂役处后方那片被低矮篱笆圈起来的区域——东区灵田。

踏入这片区域，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草木清气以及淡淡腐殖质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比杂役处院内的浑浊空气要好上许多。眼前是几块被田埂分割得相对规整的药田，种植着低矮、叶片细长带锯齿、通体翠绿的清露草。这些灵草在晨曦微光中舒展着枝叶，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比别处稍浓的灵气，散发着微弱的灵光。这便是青岚谷最底层的资源产出地之一。

然而，这看似生机勃勃的景象背后，却是杂役弟子们无尽的苦役。

“磨蹭什么！快去引水！”一个面相凶恶、炼气三层修为的管事助手，挥舞着手中的藤条，对着阿宁和王浩厉声呵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们脸上。

引水处并不在田边，而是在数百步之外的一处山涧分流点。那里架设着简陋的石槽，将山涧清冽的泉水引入数条挖空的竹筒（引泉竹筒）中。阿宁和王浩扛起昨天那两根沉重的引泉竹筒，快步奔向引水点。

竹筒入手冰凉沉重，中间挖空的通道并不顺畅，需要不断调整角度才能让水流持续。山涧水流湍急冰冷，溅起的水花很快打湿了他们本就单薄的杂役服，带来刺骨的寒意。他们将竹筒一端对准石槽水流，另一端则需要扛在肩上，利用高低落差，将水引入远处放置在田边的巨大木桶（聚灵水桶）中。

这聚灵水桶桶壁上刻着简陋的聚灵符文，但效率极其低下，汇聚灵气的过程缓慢无比。往往需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勉强灌满一桶蕴含微弱灵气的“灵水”。

装满一桶，只是开始。

真正的苦役，在田间。

阿宁和王浩各自提着一个硕大的、边缘粗糙的木瓢，从聚灵水桶里舀起冰冷的灵水，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各自负责的药田（东三、东四号）。

清露草娇贵异常！

水量必须精准！每一株草，根部周围需要浇透，但又不能积水！叶片上不能沾到太多水珠，否则容易腐烂！

阿宁性子急，起初几瓢下去，不是水多了在草根处积了一小洼，就是水溅到了叶片上。旁边监督的管事助手眼睛如同鹰隼，立刻厉声呵斥：

“丁字柒佰肆拾肆！眼睛长哪去了？！浇坏一株，扣你一天伙食！”

冰冷的警告如同鞭子抽在心上。

王浩则更加谨慎，他凭借着对力量的精准控制，每一次舀水、倾倒都如同精密的操作。水流如同细线，均匀地洒落在每一株清露草的根部周围，几乎没有溅起任何水花。但这需要全神贯注，极其消耗心神和灵力。炼气二层的灵力在维持这种精细操作中飞快消耗，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

时间在枯燥的重复中缓慢流逝。

弯腰，舀水，走到田里，小心翼翼地浇灌，再弯腰，舀水……动作机械而麻木。

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晨雾，也带来了灼热。汗水混合着溅起的水珠，浸透了灰布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闷又痒。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刺痛。

腰背如同灌了铅，每一次直起身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手臂因为长时间重复舀水和倾倒的动作而酸胀发麻。

这仅仅是浇灌！

除草的活计更是考验耐心和眼力。清露草田里，混杂着各种生命力顽强的杂草，它们会抢夺宝贵的灵气和养分。必须弯着腰，甚至跪在泥泞的田埂上，用手指或小木片，极其小心地将杂草连根拔除，不能伤到清露草脆弱的根须半分！泥土的腥气和腐殖质的味道直冲鼻腔。

驱虫则更为烦琐。一些肉眼难辨的细小灵虫（如噬灵蚜）会啃食清露草的嫩叶和汁液。赵管事丢给他们一小包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劣质药粉，让他们用手指沾着，极其小心地涂抹在发现虫害的叶片背面。药粉气味难闻，沾在手上更是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而且效果甚微。

整个过程中，管事助手如同幽灵般在田埂间巡视，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寸土地。任何一点疏漏——水浇多了、草没除干净、虫子没发现……都会引来毫不留情的呵斥和“扣伙食”、“加罚劳作”的威胁。

“丁字柒佰肆拾叁！这株草根都露出来了！眼瞎了吗？！”

“丁字柒佰肆拾肆！这片叶子上的蚜虫没弄干净！想饿死是不是？！”

冰冷刻薄的呵斥声此起彼伏，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身体，也抽打着尊严。

阿宁咬着牙，野性的本能让他无数次想将手中的木瓢狠狠砸在地上，或者一拳捣在那张喋喋不休、令人憎恶的脸上！但每一次，当他目光扫过腰间那冰冷的编号木牌，想起谷外那弱肉强食的荒野，想起老槐树下那佝偻沉默的身影，想起怀中那块沉寂的“安”字牌……他都强行将这冲动压了下去！只是握瓢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眼中燃烧着压抑的火焰，动作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用力，却也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精准。

王浩则如同最精密的机器，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可怕。他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化作了对自身力量更极致的控制。每一次浇水，每一次除草，都成了他修炼《引气诀》、磨砺灵力掌控的课堂。他将微弱的灵力灌注指尖，感知着水流的速度、土壤的湿度、杂草的根系走向……在枯燥的苦役中，寻找着提升的契机。汗水顺着破碎的镜片边缘滑落，他也恍若未觉。

时间如同蜗牛爬行。

太阳从东边爬到了头顶，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田间的湿气被蒸腾起来，闷热难当。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湿了头发，模糊了视线。

腹中饥肠辘辘，昨夜那碗馊饭提供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喉咙干渴得如同着火，却连停下来喝口山涧清水的资格都没有——管事助手冰冷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

就在阿宁强忍着眩晕，再次弯腰舀水，准备浇灌下一垄清露草时。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负责的东四号田边缘，靠近篱笆的一小片清露草，大约七八株的样子，叶片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蔫、发黄！仿佛生命力被瞬间抽干！

“怎么回事？！”阿宁心头一惊！他绝没有浇错水！那片区域他记得很清楚，水量是严格控制的！

“丁字柒佰肆拾肆！”管事助手那如同夜枭般的尖叫声立刻响起，带着发现猎物般的兴奋和残忍，“你干了什么？！那片草怎么回事？！想死吗？！”

藤条破空的声音呼啸而来！

阿宁下意识地想辩解，但看着那片诡异枯萎的灵草，以及劈头盖脸抽来的藤条，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扣伙食？加罚？甚至更重的责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胸口紧贴着肌肤的琉璃碎片，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下极其清晰、带着强烈悸动的灼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碎片内部被惊醒了！

同时，一股微弱却奇特的、带着安抚和探查意味的意念波动，极其隐晦地从碎片中散发出来，瞬间扫过那片枯萎的清露草区域！

阿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觉”到了！

在那片枯萎的灵草根部深处……泥土之下……似乎潜伏着某种……散发着微弱阴寒气息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