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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镇低矮污浊的轮廓，终于彻底消失在身后翻滚的尘土和昏黄的天幕之下。阿宁和王浩踏上了真正的荒野之路。脚下不再是落尘镇边缘被踩踏硬实的土路，而是松软、带着弹性、铺满了厚厚一层枯枝败叶的腐殖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潮湿土腥味，混合着草木腐烂的微酸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原始而蛮荒的生命力。
这与落尘镇那凝固的、带着牲口粪便酸馊和劣质炊烟呛人气味的死寂空气，截然不同。
越往西走，靠近老周头所指的那道灰黑色巨大山梁，周围的植被便愈发茂密、怪异。低矮扭曲的灌木丛纠缠在一起，枝干虬结如鬼爪，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深绿近黑的苔藓。高耸的树木树皮粗糙皲裂，如同披着鳞甲的巨兽，树冠遮天蔽日，将本就浑浊的天光切割得更加破碎迷离。地面上，巨大的蕨类植物舒展着锯齿状的叶片，湿漉漉地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各种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蘑菇如同诡异的眼睛，点缀在阴暗的角落。
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但那寂静并非死寂，而是无数细碎声音交织成的背景——枯叶在脚下碎裂的微响，不知名昆虫在腐叶层下窸窣爬行，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空灵而怪异的鸟鸣，更添几分幽深莫测。
阿宁和王浩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行囊的重量似乎在这潮湿、充满弹性的地面上减轻了些，但心头的压力却倍增。眼前这片生机勃勃却又危机四伏的陌生世界，远比落尘镇的污浊更让他们感到无所适从。王浩破碎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阿宁则更多地依赖着一种本能的警觉，左手掌心的麻痒钝痛在潮湿的环境中似乎更清晰了，琉璃碎片在胸口传来温润而沉静的搏动，仿佛也在感知着这片陌生的天地。
“小心点，”王浩压低声音，枯瘦的手指指向不远处一片被巨大蕨叶遮蔽的阴影，“这里……感觉不对劲。”
话音未落！
“簌簌！”
那片阴影中猛地窜出一道灰影！速度极快，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矢，直扑阿宁的小腿！
阿宁瞳孔骤缩！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右脚猛地向后撤步，同时右手紧握的木矛下意识地朝着那灰影狠狠刺去！
“噗嗤！”
一声闷响！木矛尖端传来刺入皮肉的阻滞感！
那灰影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吱——！”声，被木矛的力量带得翻滚出去，重重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两人这才看清袭击者的模样。
那东西体型大小如寻常野兔，但形态却狰狞可怖！一身灰黑色的硬毛根根倒竖，如同钢针。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两颗弯曲如匕首、闪烁着惨白寒光的巨大獠牙，从唇边狰狞地探出，几乎占据了它小半张脸！此刻，其中一根獠牙被阿宁的木矛刺穿，暗红色的血液正顺着矛尖滴落，渗入腐殖层中，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腥气。
“獠牙兔？！”王浩倒吸一口凉气，破碎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惊骇，“《墟界草木虫豸略考》里提过一句……落尘镇西边荒原有变种……没想到是真的！”他看着那狰狞的死物，又看看阿宁还保持着刺击姿势、微微颤抖的手臂，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若非阿宁反应快，那匕首般的獠牙扎进小腿……
阿宁的心跳如同擂鼓，手臂因为用力过猛和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微微发麻。他看着矛尖上滴落的暗红血液，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墟界野外的残酷——这看似无害的“兔子”，竟是致命的杀手！
“快走！血腥味会引来别的！”王浩瞬间反应过来，声音急促。
两人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处理那獠牙兔的尸体（那狰狞的模样也让人毫无食欲），立刻加快脚步，朝着更深的密林钻去。
然而，危险并未远离。
走出不到百步，头顶茂密的树冠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咔嚓”声！伴随着尖锐的嘶鸣！
王浩猛地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几道迅疾如电的灰褐色影子，带着破风声，从枝叶缝隙间朝着他们俯冲而下！
“小心上面！”
阿宁闻声立刻向侧方翻滚！王浩则猛地将背上行囊甩到身前，同时矮身！
“唰！唰！唰！”
几道寒光几乎是贴着王浩的头顶和行囊划过！阿宁翻滚的地方，一根手臂粗的枯枝被瞬间切断，断口光滑如镜！
袭击者落在不远处低矮的树枝上，发出威胁性的“嘶嘶”声。
那是几只松鼠大小的生物。但它们的爪子却如同精钢打造的弯钩，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刚才切断枯枝的正是这恐怖的利爪！它们的眼睛是诡异的血红色，死死盯着地上的两人，尾巴如同钢鞭般甩动着，抽打着空气发出啪啪的脆响。
“钢爪鼬！”王浩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他认得这东西，《略考》里标注为极度危险！速度快，爪牙锋利，喜群居！
几只钢爪鼬在树枝上灵活地跳跃着，血红的眼睛锁定了目标，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两个闯入者。其中一只体型稍大的，猛地弓起身子，后肢在树枝上用力一蹬，化作一道灰影，利爪直取王浩的咽喉！速度比之前的獠牙兔更快！
王浩瞳孔骤缩，下意识地用行囊去挡！但行囊是软的，根本无法抵挡那削铁如泥的利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呼！”
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坚硬石头，带着破风声，精准无比地砸中了那只凌空扑下的钢爪鼬！
“砰！”一声闷响！
石头狠狠砸在钢爪鼬的腰腹处！巨大的冲击力让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扑击的轨迹瞬间歪斜，“啪嗒”一声摔在旁边的腐叶堆里，挣扎了两下，一时爬不起来。
是阿宁！他在翻滚躲避的同时，眼疾手快地从地上抓起了一块石头！
“干得好！”王浩精神一振！但危机并未解除！另外几只钢爪鼬被同伴的遭遇激怒，发出更加尖锐的嘶鸣，纷纷从树枝上跃下，化作数道灰影，从不同方向扑向两人！利爪撕裂空气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背靠背！”王浩厉喝一声，瞬间卸下碍事的行囊，双手紧握那根捆着锋利石片的短棍，摆出防御姿态。
阿宁也立刻靠了过来，背脊紧贴着王浩的后背，右手木矛平举，矛尖微微颤抖，却死死对准前方扑来的灰影！左手虽然受伤，但也紧握成拳，准备应对可能的袭击。
一只钢爪鼬从正面扑向王浩，利爪直插面门！王浩低吼一声，不退反进，手中短棍带着石片的锋利边缘，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上猛撩！试图格开那致命的爪子！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石片边缘与钢爪狠狠碰撞，溅起几点火星！巨大的力量震得王浩手臂发麻，短棍险些脱手！那钢爪鼬也被格开，落地后灵活地翻滚一圈，再次低伏蓄势。
另一只则从侧面袭向阿宁的下盘！阿宁怒吼一声，右手木矛狠狠刺出！但那钢爪鼬极其狡猾，在空中竟能扭转身躯，利爪在木矛杆上猛地一划！
“嗤啦！”一道深深的爪痕出现在木矛上，木屑纷飞！矛尖刺空！钢爪鼬落地，后腿一蹬，再次扑向阿宁的脚踝！
就在阿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噗！”
一声闷响！那只扑向阿宁脚踝的钢爪鼬，身体猛地一僵，被一股力量狠狠拽向侧面！
是王浩！他在格开正面袭击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阿宁的危险！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左脚闪电般踢出，脚尖精准地勾住了旁边一根半埋在地面、被藤蔓缠绕的坚韧树根，猛地向上一撩！
那根布满湿滑苔藓的树根如同绊马索般，恰好绊住了钢爪鼬的后腿！巨大的前冲惯性让它瞬间失去平衡，翻滚着撞进了一丛长满尖刺的荆棘之中！
“吱——！”凄厉的惨嚎响起，那钢爪鼬在荆棘丛中疯狂挣扎，尖刺深深扎入皮肉，一时难以脱身。
剩下的两只钢爪鼬显然被同伴接连受挫震慑住了，血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畏惧。它们低伏着身体，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却不敢再轻易扑上。尤其是那只被石头砸中腰腹的，挣扎着爬起来，明显行动不便。
短暂的僵持！
“走！”王浩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低吼一声，一把抓起地上的行囊，同时枯瘦的手指极其隐蔽地朝着钢爪鼬的方向弹出了几颗路上收集的、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不知名草籽。
草籽在腐殖层上爆开，散发出浓烈刺激的气味。
那几只钢爪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气味干扰，纷纷后退，发出不安的嘶鸣。
阿宁和王浩立刻转身，不再恋战，也顾不上狼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更茂密、更难以通行的灌木丛深处钻去！荆棘划破了衣服，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湿滑的苔藓让他们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们不敢有丝毫停留，只求尽快摆脱那些恐怖的掠食者！
直到狂奔出数百米，身后再也听不到钢爪鼬的嘶鸣，两人才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巨大的、树皮皲裂如鳞甲的古树下，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
汗水混杂着泥污，从额角滚落。衣服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露出底下渗血的皮肤。王浩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那是格挡钢爪时留下的震伤。阿宁看着木矛上那道深深的爪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包裹着破布的左手——伤口深处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麻痒钝痛感更加强烈了。
行囊被随意丢在地上，沾满了泥污。装着浑浊清水的旧皮囊在刚才的翻滚中似乎被荆棘刺破了一个小孔，珍贵的液体正缓慢地渗出。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很快被一种冰冷刺骨的现实感所取代。
他们第一次真正踏足墟界的荒野。
第一次遭遇了从未想象过的恐怖生物。
第一次在生死边缘挣扎。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身的渺小与脆弱。
獠牙兔的狰狞，钢爪鼬的迅疾与致命，还有这幽深密林中潜藏的、未知的其他威胁……这一切，远比落尘镇的恶意更加**裸，更加残酷无情。
“这里……”阿宁的声音带着喘息和后怕，他看着周围那些扭曲怪异的植物，听着远处传来的、意义不明的窸窣声响，“……比落尘镇……危险百倍。”
王浩摘下破碎的眼镜，用衣角狠狠擦了擦镜片上的汗水和泥污，重新戴上。破碎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是初离落尘镇时的兴奋与忐忑交织，而是沉淀下了一种如同淬火后精钢般的冰冷与凝重。
他弯腰，捡起行囊，检查着破洞的水囊，又看了看阿宁木矛上的爪痕，最后目光落在阿宁包裹严实的左手上。
“残酷，才刚刚开始。”王浩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直面鲜血后的清醒，“老周头说得对，活下去，才有可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他抬头，望向密林深处，望向那道被参天巨木遮挡、只能隐约看到灰黑色轮廓的巨大山梁——望仙坡。
前路，荆棘密布，危机四伏。
但脚步，不能停下。
阿宁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木矛，伤口处的麻痒钝痛仿佛变成了某种提醒。他同样望向那山梁的轮廓，眼中燃烧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那火焰里，多了一份名为“生存”的沉重燃料。
两人沉默地整理好行囊，重新绑紧破洞的水囊（虽然无法完全止漏），然后，再次迈开了脚步，朝着望仙坡的方向，更深地扎入了这片蛮荒而残酷的墟界密林之中。背影在扭曲的树影和弥漫的湿气中，显得渺小而倔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