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界说书录 第50章 望仙坡的指引

巨石投下的阴影，如同凝固的墨块，沉重地压在阿宁和王浩身上。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和耳边重新响起的、呜咽的风声，证明着他们还活着。刚才那短短片刻的经历——老周头如同神只降临般的现身、那浩瀚如星河的金光符纹、那洞穿灵魂的平静目光、那“天意如此”的箴言、以及最后那如同融入阴影般诡谲的消失——彻底粉碎了他们过往十八年构筑的所有认知，将他们抛入了一个宏大、神秘却又危机四伏的陌生世界。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四肢百骸。但在这恐惧的底层，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情绪正在疯狂滋生——那是绝境中窥见真正路径的震撼，是蝼蚁仰望苍穹的渺小感，更是被无形巨手推上命运舞台的……宿命感！

阿宁左手掌心的麻痒钝痛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梦。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行囊深处，那块琉璃碎片此刻传来一种奇异的、沉静如深潭的搏动，不再仅仅是温润，而是带着一种被更高存在“注视”过后的……内敛与蛰伏。

王浩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沙砾地面，破碎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膝盖上那卷毫不起眼的破旧册子。册子安静地躺着，封面粗糙发黄，沾着油污和一点暗褐的血迹，仿佛刚才那席卷天地的暗金洪流、那浩瀚如星海的玄奥符纹，都只是他精神崩溃前的疯狂臆想。

然而，空气中残留的、那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威压，以及视网膜深处烙印下的、那繁复到超越想象的符纹光影，都在无声地嘶吼着真实。

“呼……” 王浩艰难地、如同破风箱般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他猛地抬头，看向阿宁，破碎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惊骇、茫然，以及一种被强行撬开认知壁垒后的、近乎虚脱的震撼：“他……他……”

阿宁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在剧烈的波动后，渐渐凝聚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锐利。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是他。一直都是他。”

就在两人心神激荡，试图消化这颠覆性的现实时——

巨石阴影的边缘，那片老周头方才融入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空间如同水波般……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没有光影扭曲。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甚至没有任何气息的泄露。

老周头那挺直如松、洗尽铅华的身影，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重新浮现出来。

如同他从未消失，只是刚才隐入了时光的褶皱。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袄子，脸上的皱纹深刻如旧，但那双眼睛，清澈、深邃，如同蕴藏着宇宙生灭的星图。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落在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年身上，仿佛刚才那改天换地的一幕，真的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般微不足道。

阿宁和王浩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再次僵硬，巨大的压力让他们几乎无法思考。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了敬畏、困惑和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老周头没有说话。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先是极其平静地扫过王浩膝盖上那卷摊开的破旧册子。册子封面边缘，阿宁那点暗褐的血迹在昏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曾隔空点亮星河符纹的手。

动作依旧从容而稳定，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他的指尖，极其随意地、隔空对着那册子……轻轻一引。

没有金光爆发。

没有符纹显现。

但那卷破旧的册子，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平稳地、无声无息地从王浩的膝盖上……漂浮了起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

王浩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阿宁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册子悬浮着，封面自动翻开。

书页并非想象中的泛黄脆弱，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非金非玉的柔韧光泽。上面的字迹，依旧是阿宁和王浩熟悉的、如同孩童涂鸦般歪歪扭扭、笔画断裂的“古篆”。但在老周头那平静目光的注视下，这些鬼画符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拙玄奥。

老周头枯瘦的手指（此刻在阿宁和王浩眼中，这手指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伟力）极其随意地在悬浮的书页上方拂过。

随着他指尖的移动，书页上那些断裂扭曲的笔画，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重新熔炼、续接！

“唰…唰…唰…”

无声的流光在书页上快速流淌、勾勒！

短短几息之间！

几行结构相对完整、笔画清晰连贯、散发着微弱古朴气息的“古篆”文字，被老周头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硬生生地从原本杂乱无章的涂鸦中……“提炼”、“修复”了出来！

这几行文字，阿宁和王浩看得分明！

正是昨夜老周头讲述“青冥仙尊”故事时，提到过的、关于修行最基础阶段的描述！也是刚才金光显化时，“牵星引气”四字周围那些更加复杂符纹的……核心注解！

“炼气入门，引气归元……”

“周天搬运，淬体筑基……”

“神念初生，感天应地……”

虽然依旧晦涩，虽然依旧无法完全理解，但这几行被修复、提炼出的清晰文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照亮了阿宁和王浩懵懂探索的前路！这就是真正的“炼气法诀”残篇！货真价实的仙道根基！

老周头指尖的动作停下。那几行散发着古朴气息的文字，如同被烙印在书页之上，清晰地呈现在两人眼前。

悬浮的册子缓缓落下，重新落回王浩的膝盖上。那几行被修复的文字，光芒内敛，却无比真实地存在着，与周围依旧模糊断裂的涂鸦形成鲜明对比。

老周头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两个心神俱震的少年。他的声音平和清朗，如同山涧清泉，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这残篇，算是你们与仙途的缘分。”

他的目光扫过阿宁染血的左手，又扫过他胸口行囊的位置（琉璃碎片的位置），最后落在王浩那闪烁着惊骇与狂热的眼睛上。

“落尘镇太小，容不下你们的志向。”

这句话，如同宣告，彻底斩断了他们与身后那个污浊小镇的最后一丝联系。

老周头缓缓抬起手，指向落尘镇西边，那片被昏黄天幕和漫天尘土笼罩的无尽荒原深处。他的手指稳定而有力，穿透了迷蒙的沙尘，指向远方一道若隐若现、如同大地脊梁般横亘在天际线的、灰黑色的巨大山梁。

“去望仙坡吧。”

他的声音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指引力量。

“那里，曾是一位散修的坐化之地。”

“或许能找到更多东西，”老周头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看到了无数可能性的分支，“也或许……是一场空。”

他顿了顿，那清澈深邃的眼眸再次落在阿宁和王浩脸上，眼神里没有鼓励，没有期许，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告诫：

“但无论如何，”

“路，要自己走。”

“一直往那边走，”他的手指坚定不移地指向那道灰黑色的巨大山梁，“翻过那道山梁，就是望仙坡。”

最后的话语，如同古老的箴言，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清晰地烙印在两人的灵魂深处：

“记住，”

“凡事多思，”

“莫信他人，”

“活下去，”

“才有可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说完，老周头不再看他们。他那挺直如松的身影，极其自然地转过身，面向落尘镇的方向。昏黄的天光落在他身上，那洗得发白的粗布袄子仿佛也沾染了一丝出尘的意味。

他没有再融入阴影，也没有施展任何惊天动地的神通。他就那样迈开脚步，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归家老人，步履平稳而从容，一步一步，踏着荒原上冰冷的沙砾，朝着落尘镇那低矮、压抑的轮廓，缓缓走去。

背影在昏黄的风沙中渐渐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漫天的尘土与低垂的天幕交界处。

仿佛从未出现过，又仿佛他本就是这片荒原的一部分。

巨石背风处，死寂重新降临。

只剩下阿宁和王浩，以及膝盖上那卷摊开的、承载着“炼气入门”残篇的破旧册子。

阿宁低头，看着自己依旧被破布包裹、传来阵阵麻痒钝痛的左手。又抬头，望向老周头消失的方向，再转向他手指坚定指向的、那道横亘在天际的灰黑色巨大山梁。

望仙坡！

散修坐化之地！

“呼……” 阿宁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鼻、带着浓重尘土和血腥味的空气。胸腔里翻腾的恐惧、震撼、茫然、激动……在这一吸之下，如同被强行压缩、凝聚！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右手紧握着那根削尖的木矛，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眼中，那被命运巨浪冲击得几乎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这一次，火焰的核心不再是盲目的渴望，而是一种被残酷现实磨砺过的、带着血腥气的决绝！

活下去！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王浩枯瘦的手指，同样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按在了膝盖上那卷摊开的册子上，按在了那几行被老周头亲手修复、散发着古朴气息的“炼气入门”文字之上！破碎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刀，穿透漫天风沙，死死锁定了远方那道灰黑色的山梁！

望仙坡！

散修坐化之地！

机遇？陷阱？空欢喜？那又如何！

路，已在脚下！

指引，已然获得！

残篇，紧握手中！

属于阿宁和王浩的，在这神秘、残酷而瑰丽的墟界之中的……

修仙之路，

在老周头这最后、也最郑重的指引下，

于落尘镇西郊这片昏黄绝望的荒原尘埃之上，

带着满手的血腥与满心的决绝，

正式……拉开了序幕！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需言语。

彼此眼中那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恐惧与迷茫的火焰，便是最好的誓言。

他们背起沉重的行囊，握紧简陋的武器（阿宁只能用右手持矛）。

阿宁最后看了一眼落尘镇的方向，小镇的轮廓在风沙中如同一个即将被遗忘的污点。

然后，他猛地转身，面向西方，面向那道灰黑色的巨大山梁。

木矛冰冷的尖端，划破昏黄的空气，指向未知的前路。

王浩紧随其后。

两个瘦小却挺直了脊梁的身影，如同两柄刚刚淬火出鞘的利刃，义无反顾地、踏着冰冷的沙砾，融入了落尘镇西郊那无边无际、昏黄压抑、却又通往无限可能的荒原深处。

风，卷着沙尘，呜咽着，追逐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仿佛在为这刚刚启程的渺小征程，奏响一曲苍凉而悲壮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