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刚过,年味尚未完全散去,料峭的春寒中,两个穿着皂隶号衣、面色冷峻的差役,出现在了小河村村口。他们目不斜视,径直朝着李二狗家热闹的院子走去。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当时李二狗正和赵四、孙铁柱在新房工地上忙活,周寡妇在作坊里和面,小丫在窝棚里整理账目。看到官差上门,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哪位是李二狗?”为首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差役,声音冰冷,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和物,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李二狗放下手中的活计,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差爷,小人就是李二狗。不知二位差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络腮胡差役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抖开,朗声道:“奉县尊大人谕,清查各镇市税账目。听闻你家长年在此经营点心铺售,特来查验过往账目、营收情况,核对应缴税额。若有隐瞒偷漏,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很大,显然是想让周围的人都听到。果然,附近几户人家都悄悄打开门缝,或远远地站着,紧张地朝这边张望。
李二狗心里一紧,但面上依旧保持镇定:“差爷明鉴,小人家中确实做些小本点心生意,糊口而已,从未敢偷漏税赋。账目都有记录,请差爷查验。”
他朝窝棚里喊了一声:“小丫,把咱们的账本拿出来,请差爷过目。”
小丫早就准备好了,捧着一摞整理得清清楚楚的账本走出来,虽然小脸有些发白,但脚步还算稳当。这些账本有李二狗自己刻的符号木牌,也有小丫后来用工整字迹誊抄的明细。
络腮胡差役接过账本,随意翻看了几眼,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显然没想到,一个乡下小贩,账目竟然能做得如此清晰!收入、支出、时间、甚至部分往来对象都记录在案。
但他并未罢休,冷哼一声:“光是账本有何用?谁知道你是不是做了两本账?我们要查的是实据!你这些点心,每日产出多少?售往何处?售价几何?可有凭证?”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另一个年轻差役开始四处查看,甚至动手翻捡作坊里的原料和成品。
赵四和孙铁柱看得心头火起,拳头攥紧,但想起李二狗的叮嘱,强忍着不敢发作。
李二狗心知对方是故意刁难,找茬的成分居多,但他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差爷请问,小人必如实回答。每日产出因订单而异,均有记录。主要售往镇上码头和过往客船,与客船钱管事的交易都有口头约定和定期结算,镇上零售则每日由我这兄弟赵四经手,收入当日入账。若差爷不信,可去镇上码头询问钱管事,或者查看码头市集的记录。”
他语气不卑不亢,条理清晰,而且直接把证人(钱管事)和可能存在的第三方记录(码头市集)抛了出来,反而将了对方一军。
那络腮胡差役显然没料到李二狗如此镇定且应对得当,脸色有些难看。他们这种差事,通常对付的都是些一吓就慌、趁机勒索点好处就完事的小商贩,没想到碰到个硬茬子。
去镇上核实?他们才没那个闲工夫,而且万一核实无误,反倒显得他们无理取闹。
年轻差役在作坊里翻腾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明显的把柄,只是捏着鼻子嫌环境简陋、卫生不佳,嘟囔了几句。
络腮胡差役眼珠一转,又生一计,指着那新盖了一半的房子和院子里的骡子、磨盘:“哼!看你这家当,可不像是‘小本经营’!添置这么多产业,这得逃漏多少税银?看来得好好跟你算算这笔账!”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从你的资产反推收入,然后强行认定你偷税漏税!
李二狗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差爷明察!这骡子和磨盘,是小人去年秋后刚借钱买的,就是为了多做点活计还债!这房子……更是因为原先的窝棚塌了没法住人,不得不东拼西凑借钱盖的!如今还欠着一屁股债呢!要是真赚了那么多钱,谁还住这漏风的破窝棚,早就搬进新房子了!差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村里正和左邻右舍,都能为小人作证!”
他这话半真半假,哭穷卖惨,却合情合理。确实,他大部分收益都投入了再生产和盖房,手头现金并不宽裕,外面还欠着些零星债务(比如买材料的尾款)。而且他至今还挤在破窝棚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差役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他们来之前,确实收到了一些“暗示”,要重点“关照”这个李二狗,最好能找出点毛病罚一笔款子。但没想到对方准备如此充分,账目清楚,应答得体,而且看起来确实不像多么富裕的样子。
硬要无理取闹也不是不行,但周围这么多村民看着,万一闹大了,对方真要较真去县里告状,他们也不好收场。毕竟,他们只是奉命来找茬,并不是真有确凿证据。
络腮胡差役和年轻差役交换了一个眼色,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强硬:“哼!巧舌如簧!就算如此,你的账目也需带回衙门细细核查!若有不清不楚之处,再来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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