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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阅读 > 游戏 > 天痕:玉佩中的时空囚徒 > 第101章 米布绞杀,无声硝烟

初晓谷的冬天,是被铁锈和绝望腌透了的。

凛冽的寒风,不再是清扫庭院的仆役,而是化身残忍的掠食者,在空荡死寂的街道上呼啸穿梭,卷起地面冻结的尘土和零星散落的煤渣,抽打着早已失去温度的工坊墙壁。

曾经日夜轰鸣、炉火映红半边天的工坊区,此刻如同一片被时光遗忘的钢铁坟场。

巨大的水力锻锤沉默地矗立,铁臂上挂满冰凌,如同巨兽僵死的触须。

炉膛冰冷漆黑,凝固的铁水在炉口堆叠成狰狞丑陋的黑色瘤块,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金属腥气。

空气凝滞,沉重得如同浸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不仅仅是寒冷,更是一种万物生机被彻底抽干后、连绝望都显得多余的死寂。

谷口那巨大的深坑边缘,幽蓝色的金属光泽在惨淡冬日下默默流淌,冰冷而诡异,像一只漠然俯视着这场缓慢死亡盛宴的巨眼。

炼铁坊内,最后一点微弱的篝火旁,蜷缩着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谷民。

火苗有气无力地舔舐着几块湿柴,发出噼啪的哀鸣,散发的热量甚至不足以驱散咫尺之外的寒意。

“阿娘……饿……”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细若游丝,她蜷在母亲怀里,小脸冻得发青,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音。

她的大眼睛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苗,里面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深不见底的虚乏。

年轻的母亲紧紧搂着女儿,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孩子瘦削的脊背,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声的泪水顺着凹陷的脸颊滑落,滴在女儿枯黄的头发上,瞬间凝结成冰。

家里最后一点掺着麸皮和树皮的“粮食”,昨天就已经见了底。

她偷偷去扒过废弃工坊的炉灰,指甲翻裂,十指漆黑,却连一点能换口吃食的煤渣都没找到。

“老李头……你家……还有能下肚的东西吗?”一个断了腿的老铁匠,拄着拐杖,佝偻着腰,艰难地挪到火堆旁另一个老者身边,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被称作老李头的老者缓缓摇头,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被抽干灵魂后的麻木:“没了……彻底没了……昨天……用最后半块带着泥的盐巴,跟……跟一个路过歇脚、心肠还算不黑的行脚商,换了半斤……掺了沙子的陈米……熬了点照得见人影的稀汤……小孙子喝了……拉了一宿……现在……现在连哭闹的力气都没了……”他说着,浑浊的老泪溢出眼眶,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掺沙子的陈米……”老铁匠喃喃重复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哆嗦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那……那也比活活饿死强啊……”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寒风穿过破败窗棂的呜咽,和火堆里湿柴不甘的爆裂声。

就在这时!

谷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急促而清脆的马蹄声,以及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

这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石子投入冰封的湖面,瞬间吸引了所有幸存者的注意!

一辆装饰华丽、车厢宽大、插着一面绣着“夏侯”字样商号旗帜的马车,在几名膀大腰圆、佩刀持棍的护卫簇拥下,径直驶到了炼铁坊外空地上!

车门打开,一个身着厚实锦缎棉袍、头戴暖和的貂皮帽、面庞白净富态的中年胖子,在护卫的搀扶下,慢悠悠地下了车。

他手里捏着一块雪白的手帕,故作姿态地捂着口鼻,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扫视着炼铁坊内肮脏的环境和那群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谷民。

“哟!各位乡亲父老!受苦了受苦了!”胖子脸上瞬间堆起夸张的、仿佛浸透了同情的笑容,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居高临下的怜悯腔调,“鄙人夏侯福,奉家主之命,特来……赈济灾民!”

赈济?!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入众人早已麻木的脑海!

绝望死寂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光芒!

“赈……赈济?”老铁匠的身音抖得不成样子,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剧烈颤抖。

“没错!”夏侯福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笑容可掬,仿佛在施舍天大的恩惠,“家主他老人家听闻初晓谷遭了灾,断了生计,于心何忍啊!特命鄙人,不惜代价,运来这上好的……陈年存粮!以解诸位燃眉之急!”

他话音未落,护卫已经麻利地打开马车后厢,搬下几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麻袋,动作粗暴地解开袋口的绳索!

哗啦——!

金黄色的米粒如同小溪般倾泻而出,在惨淡的冬日阳光下,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米!是米啊!”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饥饿的肠胃发出雷鸣般的、不受控制的咆哮!无数双枯瘦如柴、沾满污垢的手,本能地、颤抖地伸向那些麻袋!

眼睛里燃烧着贪婪的绿光!

“别急!别急!人人有份!我夏侯家说话算话!”夏侯福笑眯眯地摆摆手,示意护卫上前一步,隐隐挡住过于激动的人群,他话锋一转,拖长了语调,市侩的精明瞬间取代了虚假的怜悯,“不过嘛……这年头,天灾**不断,粮价一日三涨,鄙人也是小本经营,艰难维持啊!这些陈粮,虽说是存放久了点,但也是我夏侯家从自家牙缝里省出来的救命粮……”

他捻了捻肥短的手指,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虚伪:“所以嘛……这赈济粮,也不能全然白给,坏了行市规矩不是?这样,按现今市价……哦不!看大家实在可怜,家主慈悲,就按市价的……七成!如何?绝对是良心价!童叟无欺!”

七成?!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当头浇灭!市价的七成!

那对他们这些早已掏空家底、连最后一件像样家当都变卖换粮的谷民来说,依旧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夏侯老爷……”老铁匠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老泪纵横,额头重重磕在冻土上,“求求您……行行好……发发慈悲吧……我们……我们实在拿不出一个铜子了啊……工坊停了……铁没了……煤没了……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啊……只能等死了……”

“是啊!夏侯老爷!行行好吧!”

“救救孩子吧!给孩子一口吃的吧!”

哀求声、哭泣声、磕头声瞬间响成一片,绝望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

夏侯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与厌恶,他换上一副爱莫能助的为难表情:“哎呀……这……这可就难办了……鄙人也是奉命行事,做不了主啊……家主再三叮嘱,这粮,关乎一族生计,绝不能开白给的先例……”

他眼珠滴溜溜一转,目光扫过那些废弃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工坊和锻锤,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要不……这样?你们初晓谷不是以工坊闻名吗?不是有手艺吗?拿东西抵?铁料?工具?或者……干脆点,签个长契,给我们夏侯家做工还债?我们夏侯家矿上、店里,正缺人手!如何?”

做工还债?签长契?!

人群彻底陷入了冰窖!这是要把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彻底变成夏侯家的奴工!永世不得翻身!

“呸!”一个原本瘫坐在地的年轻谷民猛地蹦起来,双眼赤红,指着夏侯福嘶声怒骂,声音因饥饿和愤怒而颤抖,“狗娘养的东西!趁火打劫!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你们夏侯家的米,老子宁可饿死!也不吃!”

夏侯福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三角眼里寒光一闪:“哼!不吃?好啊!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能硬到几时!”他冷哼一声,对护卫挥挥手,“把米收起来!我们走!这年头,好心果真喂了狗!”

护卫立刻动手,开始粗暴地收拢麻袋,金黄的米粒被重新装回,如同收回给予乞丐的施舍。

“别!别收!”刚才磕头哀求的老铁匠如同疯了般扑上去,死死抓住一个麻袋的边角,指甲因用力而翻裂出血,涕泪横流,“夏侯老爷!别走!我们……我们签!我们签长契!给口饭吃吧!给条活路吧!”

“对!签!我们签!”

“让孩子活下去啊!”

在饥饿和死亡的终极威胁下,最后一丝尊严和反抗的意志被彻底碾碎。

人群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纷纷跪倒在地,哀嚎着,祈求着那袋子里掺着沙砾、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救命粮”。

夏侯福看着脚下跪倒一片、如同蝼蚁般乞怜的人群,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虚伪的笑容:“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来人!给他们立契!按手印!”

……

夏侯家的马车,带着“赈济灾民”的虚名和一卷卷浸透着血泪的卖身契,扬长而去。

留下炼铁坊外空地上,一群捧着那一点点掺了大量沙砾、颜色陈暗、散发着霉味的“陈米”的谷民。

他们麻木地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起几粒米,放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坚硬的沙砾硌得牙齿生疼,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却没人舍得吐出来。

泪水混合着米粒和沙子,被他们艰难地、痛苦地咽下喉咙。

这不是粮食,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是套在脖子上、越勒越紧的绞索。

然而,灾难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仅仅两天后。

正当谷民们还在为那点掺沙陈米如何省着吃、如何应对夏侯家即将到来的奴役而惶惶不可终日时,谷外再次传来了喧闹的马蹄声和车轮声!

这一次,来的是一支规模更大的车队!足足十余辆大车,车上满载货物,插着的旗帜,是“长孙”商号!

车队没有停在谷口,而是直接驶入了空荡死寂的工坊区,在最大的那座已然沉默的水力锻锤工坊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位身着素雅青色锦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带着几分儒雅书卷气的中年男子,在几名衣着整洁、神态恭敬的仆从簇拥下,缓步走下马车。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废弃的工坊、冰冷的炉膛,以及闻声而来、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惊疑、恐惧和一丝残余渴望的谷民,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种悲天悯人、感同身受的哀戚神色。

“诸位乡亲!受苦了!”他的声音清朗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稍稍安抚人心的力量,“鄙人长孙明,奉家主之命,特来……布施!”

布施?!

刚刚经历了夏侯家“赈济”盘剥的谷民们,此刻如同惊弓之鸟,眼神中充满了更深的警惕和难以置信的怀疑。又是世家?又来送东西?

这次是什么?掺土的面?发霉的饼?

长孙明似乎全然没有看到众人眼中的怀疑和恐惧,他神情恳切,挥了挥手。

仆从们立刻从车上搬下一捆捆、一匹匹的布匹!

颜色灰暗,质地粗糙不堪,一眼就能看出是最劣等、最下脚的麻布,甚至不如谷民们自己织造的粗麻布!

“鄙人深知谷中遭此大难,天寒地冻,衣不蔽体者甚众!”

长孙明声音沉痛,仿佛真心实意地担忧着众人的疾苦,“家主心系黎民,寝食难安,特命鄙人紧急调拨这些布匹!虽非绫罗绸缎,却也堪可御寒!分文不取!免费赠予诸位乡亲!只愿大家能稍御风寒,熬过这艰难时世!”

免费?!送布?!还是这种劣等布?!

巨大的反差和突如其来的“善意”,让股民们彻底懵了!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刚刚被夏侯家狠狠敲骨吸髓,转头长孙家就免费送布?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长孙老爷……这……这布……真的……不要钱?”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难以置信地问,声音干涩得像是在砂纸上摩擦。

“分文不取!”长孙明斩钉截铁,脸上带着温和而诚挚的笑意,“我长孙家世代诗书传家,以信义仁德立本!岂能坐视百姓受冻而无动于衷?岂能趁人之危,行盘剥之事?这些布匹,虽粗陋,却是我长孙家一片心意!来!大家无需顾虑,排队领取!人人有份!绝不落空!”

仆从们立刻开始分发布匹。一捆捆粗糙劣质的麻布被塞到谷民们手中。

触手僵硬扎人,带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和劣质染料散发出的、令人头晕的怪味。

谷民们捧着这突如其来的、“免费”的“馈赠”,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巨大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免费的东西,往往意味着背后隐藏着更可怕的代价。

“长孙老爷……大恩大德啊!”终于有人从巨大的冲击和迷惑中反应过来,或许是冻得太久,或许是那“免费”二字诱惑太大,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感激涕零。

“谢长孙老爷!谢长孙家!”

“活菩萨啊!真是活菩萨!”

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声此起彼伏,迅速淹没了先前的不安和疑虑。

经历了夏侯家的冷酷盘剥,长孙家这雪中送炭般的“善举”,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瞬间击溃了许多人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然而,在人群边缘,几个曾经在商铭手下做过事、见识过谷内织布坊好手艺的老工匠,看着手中这粗糙扎人、掉色严重的劣等布匹,又看看那些早已停摆、落满灰尘的织布机,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而露出了深深的、无法言说的忧虑和恐惧。

“老张……这布……”一个中年汉子用力搓揉着手中的布匹,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布……比咱们自己织的最次的粗麻布……还要差十倍!又硬又糙,根本没法贴身穿!这哪里是御寒……这简直是……受刑!”

“是啊……”被称作老张的老者声音干涩,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灰暗,“咱们的织布坊……以前用的都是上好的棉麻,织出来的布,又软和又结实,冬天里穿着也暖和……可现在……”

“长孙家……免费送这种布……”中年汉子猛地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惊恐的光芒,“他们……是想干什么?他们是想彻底断了咱们的活路啊!以后……谁还会买咱们自己织的布?谁还会要咱们织的布?织布坊……也完了!彻底完了!”

老张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干枯的手掌死死攥着那劣质布匹,仿佛要将其捏碎。

他看向工坊区那些早已沉默的织布机,它们曾昼夜不停地嗡鸣,曾是谷里妇人孩子们收入的来源,曾是初晓谷自给自足的一环。

现在,铁坊、煤窑、盐路、织布坊……初晓谷所有能换口饭吃、能维系生存的脉络,被一条看不见的、却冰冷致命的绞索,一根接一根地,彻底扼断!

无声的硝烟,弥漫在初晓谷冰冷的空气中。

夏侯家的掺沙陈米,榨干了谷民最后一点钱财和尊严;长孙家的免费猎布,则温柔地、精准地,扼杀了初晓谷最后一点自主生存的希望。

经济,彻底瘫痪。

工坊,彻底停工。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幕,缓缓落下,将整个山谷,拖入无声的、濒临死亡的深渊。

初晓谷的寒冬,是被一层又一层的绝望浸透的。

风,不再是风,而是无数把冰冷无形的锉刀,日夜不休地打磨着山谷里残存的生机,将最后一点暖意和希望都锉成粉末,混着雪尘,扬进死寂的空中。

工坊区彻底沉默了,巨大的水力锻锤和高耸的炉膛如同巨兽的化石,冰冷地矗立着,铁锈如同溃烂的疮疤,在惨淡的日光下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被撕裂的痛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不仅仅是温度的冰冷,更是万物凋零、前路断绝后,连哀嚎都显得多余的死寂。

谷口那巨大的深坑边缘,幽蓝色的金属光泽依旧漠然地流淌着,像一只永不闭合的、冷漠俯视着这场缓慢凌迟的巨眼。

炼铁坊内,那点微弱的篝火仿佛也耗尽了最后的气力,火苗萎靡不振,舔舐着潮湿的柴薪,发出苟延残喘般的噼啪声,散发的热量甚至无法温暖围坐着的寥寥数人。

他们蜷缩着,如同被抽干了血肉的躯壳,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里面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虚无的灰败。

“阿娘……饿……”小女孩的声音如同游丝,从母亲怀里飘出,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她的小脸青紫,嘴唇干裂,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

年轻的母亲紧紧搂着女儿,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抚过孩子瘦得硌瘦的脊背,喉咙像是被冰坨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淌下,在冰冷的脸颊上迅速冻结。

家里早已空无一物,连刮墙皮、啃树根都成了奢望。

绝望如同冰冷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她的心。

“老李头……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断腿的老铁匠,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望着对面眼神彻底麻木的老伙计,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老李头缓缓摇头,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傀儡,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没了……彻底没了……夏侯家的米……吃了拉……拉得只剩一口气……长孙家的布……裹在身上……像裹了一层冰……扎得浑身疼……还掉色……孩子身上……都染得青一块紫一块……”他顿了顿,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工坊……彻底停了……没铁……没煤……没盐……我们……我们就是等着烂在这里了……”

死寂。比之前更深的死寂。连绝望都似乎被冻僵了。

就在这时!

谷外,再次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声!

这一次,声音更加嘈杂,更加庞大!仿佛不止一支车队!

所有蜷缩着的人,身体都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更快地松弛下去,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又是世家?来吧,还有什么花样?

无非是更精致的折磨,更彻底的掠夺罢了。他们已经一无所有,连被盘剥的价值都失去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夏侯”商号的旗帜。但这次的马车更多,护卫更众。

夏侯福再次出现,依旧是那副富态虚伪的模样,但脸上少了些许之前的倨傲,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

他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指挥护卫将更多的麻袋卸下。

依旧是“陈米”,但似乎……沙砾少了些许?

价格,依旧咬死“市价七成”,但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几乎紧随其后,另一支庞大的车队打着“长孙”旗号也到了。

长孙明依旧是一身素雅,神情悲悯,指挥仆从卸下更多的布匹。

依旧是劣质麻布,但颜色似乎……稍微顺眼了一点?他依旧高声宣扬着“免费赠予”、“分文不取”,但眼神却时不时地扫过那些死寂的工坊和谷民麻木的脸,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谷民们如同泥塑木雕,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人上前,没有人哀求,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了。夏侯家的米?

长孙家的布?不过是延缓死亡的毒药,或是死后裹尸的破布。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这诡异的“馈赠”并未结束。

下午,又有车队驶来!这一次,是运送铁料和煤炭的!

车上插着的,是依附于司徒家和南宫家的小商号旗帜!价格低得惊人!

几乎是半卖半送!带队的小管事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不断解释着“东家慈悲”、“体恤灾民”、“不忍见技艺失传”。

紧接着,甚至有盐商的伙计,推着小车,带来了限量供应的、价格“优惠”的官盐!

沉寂的山谷,被这接踵而至、看似“雪中送炭”的车队搅动。

但谷民们的反应,并非感激,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毛骨悚然的恐惧。

他们远远地看着那些堆积起来的物资,如同看着洪水猛兽。

“他们……他们想干什么?”

“刚断了我们的生路……现在又送东西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肯定有更大的阴谋!”

“是不是……是不是那坑里的邪祟……逼他们这么做的?”

“邪祟……邪祟要我们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它是不是……想要别的?”

流言和猜疑如同黑色的藤蔓,在死寂中疯狂滋生蔓延。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善意”,比之前的冷酷绞杀更令人不安。

它像一张柔软而粘稠的网,正悄无声息地撒下,让人看不清方向,无处着力,只能在莫名的恐惧中慢慢窒息。

炼铁坊内,李老栓和几个老伙计,看着角落里那堆司徒家送来的、乌黑发亮的精铁锭,和旁边南宫家送来的、质量上乘的煤炭,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浓浓的忧虑和警惕。

“师傅……这铁……这煤……”年轻的徒弟声音发颤,“收……还是不收?”

李老栓布满老茧的手,拿起一块精铁锭,又掂了掂一块煤块,眼神复杂至极。

他猛地将铁锭重重砸在铁砧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火星溅起!

“收!为什么不收!”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们送来的,不是善心!是裹着糖衣的砒霜!是想麻痹我们!想让我们放下警惕!

想等我们放松的时候,再给我们致命一击!”

他环视众人,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们把铁和煤送来,不就是觉得我们没了工坊,没了家伙,就是没了牙的老虎吗?做梦!”

“把炉子给我点起来!把风箱拉起来!把火烧旺!”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荡的工坊内回荡,“他们送铁,我们就打铁!他们送煤,我们就烧煤!不打农具!不打家具!就打刀!打枪!打箭头!把家伙造得越多越好!越锋利越好!”

“他们想让我们当温顺的绵羊,等着被宰割!我们偏要露出獠牙!就算死,也得崩掉他们满嘴牙!”

“对!李师傅说得对!”

“打铁!造家伙!”

“跟他们拼了!”

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在几个老工匠胸中爆发!沉寂多日的炼铁坊,再次被点燃!

通红的炉火倔强地燃烧起来,映照着几张布满皱纹、汗水与煤灰、却写满决绝的脸庞!沉重的风箱被奋力拉动,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呼啸!

炽热的铁块被钳出,在铁砧上承受着千锤百炼,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战鼓般的锻打声!

火星如同愤怒的精灵,在昏暗的工坊内疯狂迸射、飞舞!

这锻打声,这火光,在这片死寂绝望的山谷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悲壮,又如此……充满力量!

……

山谷深处,隐秘的山洞。

篝火的光芒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阿狗在王锤子怀里昏睡,呼吸微弱,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柄柴刀静静躺在一边,冰冷死寂。

商铭靠坐在岩壁下,双眼紧闭,仿佛入定。

但他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那块紧握在手心的玉佩上。

玉佩冰凉,裂纹依旧,但内部那沉稳有力的搏动,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心跳,一声声,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意识深处。

这搏动,与初晓谷内那零星响起的、充满不屈意志的锻打声,仿佛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共鸣。

【外部环境扫描……】

【能量波动……检测……】

【初晓谷……工坊区……微弱能量反应点……锻打炉火……金属加工……】

【关联个体(老李头等)……精神波动:强烈……意志核心:抵抗……生存……抗争……】

【威胁源(夏侯氏、长孙氏)……活动模式改变:物资供应(劣质→次优)……行为分析:试探性安抚……意图:降低敌意,获取信息,等待时机……】

【威胁源(司徒氏、南宫氏)……行为模式:间接供应(优质)……意图:示好,分化,观察……风险评估:极高(糖衣炮弹)……】

【关联网络(五星锁链)……结构局部松动……核心节点(联合压制意图)……未改变……】

【高维干预痕迹(观察者)……持续存在……波动减弱……】

玉佩冰冷的信息流在商铭意识中清晰呈现。

结构松动?

核心未变?糖衣炮弹?风险评估极高?

果然!五大世家的“善意”,是裹着蜜糖的毒刃!

他们怕了深坑的力量,试图用这种方式麻痹、分化、窥探!

他们在等待!等待国师和贺连城的动作!等待彻底毁灭的时机!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坚定的意念碎片,如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透过玉佩的链接,传递到商铭的意识中。

那意念充满了汗水的咸味、炉火的热度、铁锤的震动,以及一种绝不低头的狠厉:

“……铁……好铁……”

“……煤……好煤……”

“……炉火……旺了……”

“……打刀!打枪!”

“……攥在自己手里!”

“……想要我们的命……也得崩掉他们满嘴牙!”

是李老栓!是那些在绝境中依旧抡动铁锤、点燃炉火的老工匠们!

他们的意志!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抗争!

商铭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合着澎湃的战意和深深的感动,瞬间冲散了山洞内的阴冷和绝望!

“王大哥!”商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到了吗?谷里的兄弟……没屈服!炉火……又点起来了!”

王锤子先是一愣,侧耳倾听,仿佛真的能听到遥远山谷传来的锻打声,随即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亮起,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好!好样的!是条汉子!没给初晓谷丢人!”

就在这时!

山洞角落,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看似一直昏迷不醒的严嵩,身体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蠕动了一下!

他紧闭的眼皮缝隙下,那抹贪婪与怨毒的幽光,再次闪烁!

他的耳朵,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商铭那句“听到了吗”?王锤子的反应?

谷里点起了炉火?打铁?他们……他们怎么能知道谷里的情况?!

是那玉佩!一定是那诡异的玉佩!

严嵩的心,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一阵狂喜的悸动!宝贝!果然是惊天动地的宝贝!不仅能引动地脉邪祟,还能遥知外界情况!必须得到!不惜一切代价!

商铭和王锤子冰冷的目光,如同四柄无形的利剑,瞬间交错,然后同时锁定了角落的严嵩!

这老狗……果然一直在装!

山洞外,寒风依旧凛冽,卷起千堆雪。

但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这极致的严寒和绝望中,悄然孕育、凝聚。

谷内,几处零星的炉火倔强地燃烧着,锻打声如同不屈的心跳,在死寂中艰难地回荡。

玉佩在商铭掌心,搏动沉稳,仿佛在积蓄着力量,与谷内的抗争遥相呼应。

而深坑之下,那沉寂的量子节点最深处,在那绝对理性的数据流核心,一丝微不可察的、异常的数据波动,如同涟漪般,悄然荡开。

那波动,似乎……与工坊区那微弱的炉火能量,产生了某种极其遥远的、超越物理距离的……共鸣频率。

冰冷的锁链已然松动,但并未断裂。糖衣之下,是更致命的毒药。

然而,谷心未冷,炉火重燃。

一场在绝望深渊边缘的无声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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