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农村女娃的命运就该如此吗 第4章 儿子出生

田家那台曾经热闹如今却略显冷清的黑白电视机，放完了《水浒传》，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唱着别的戏文。日子在风沙和偶尔几声硬币落碗的“叮当”声中滑到了年底。

腊月里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田家四合院西厢房紧闭的门内，再次传出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这一次，田老太没再摔铜盆，而是像尊泥塑似的，直挺挺地守在产房门外，手里紧紧攥着一串油腻发亮的佛珠，三角眼死死盯着门缝，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仔细听，全是“菩萨保佑”、“祖宗显灵”、“带把儿的”、“带把儿的”……

接生婆王婶子的声音终于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武子！老嫂子！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带把儿的？！”田老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狂喜的颤抖。

“带把儿的！带把儿的！响当当的小子！”王婶子在里面响亮地应和。

“哎哟我的老天爷！我的祖宗菩萨啊！”田老太手里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上去捡，三角眼里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浑浊的老泪“唰”地就涌了出来，顺着深刻的皱纹沟壑肆意流淌。她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像是要把积压了八年的憋闷和期盼都拍出去，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笑：“带把儿的！我老田家终于有后了！祖宗开眼啊！开眼啊！”她像是打了鸡血，也忘了什么产房忌讳，一把推开房门就冲了进去。

田武刚下夜窑回来，一身煤灰还没来得及洗，就听到了这消息。他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院子里，被这巨大的喜悦砸得有点懵。直到听到老娘那狂喜的哭喊，他才猛地回过神。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把他连日下窑的疲惫和冰冷都驱散了。他咧开嘴，露出被煤灰衬得格外白的牙齿，想笑，喉咙却哽住了，只能用力地搓着粗糙的大手，眼眶发热。

“爹！我有弟弟了？”秀秀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从屋里跑出来，好奇又有点怯生生地看着狂喜的奶奶和激动得说不出话的爹。

“嗯！秀秀有弟弟了！”田武一把将女儿抱起来，用满是煤灰和胡茬的脸蹭了蹭女儿嫩嫩的小脸蛋，声音沙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力量，“爹有儿子了！咱老田家，有根了！”

田老太小心翼翼地从王婶子手里接过那个裹在红布襁褓里、闭着眼、脸蛋红扑扑的小肉团。她的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脸上的刻薄被一种近乎虔诚的慈爱取代，尽管那慈爱看着还有些生硬别扭。她抱着孙子，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嘴里不停地念叨：“金孙！我的大金孙哟！奶奶的心肝宝贝蛋儿！瞅瞅这眉眼，多像他爹！多像咱老田家的种！秀秀娘，你可是咱老田家的大功臣！大功臣啊！”她甚至破天荒地对着炕上疲惫不堪的秀秀娘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

秀秀娘虚弱地笑了笑，看着婆婆怀里那个象征着她终于“立住脚”的儿子，又看看被丈夫抱着、脸上带着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失落的女儿，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光靠窑上那点死工钱，还有偷偷摸摸捣腾那点散碎煤块，不行！”夜里，田武躺在炕上，听着旁边小儿子细弱的呼吸声，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得给儿子挣家业！挣大钱！让他以后不用像他爹这样下窑！让他住更好的房子，上最好的学！让村里人提起他田武的儿子，都得竖大拇指！”

这股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彻底压过了对危险的恐惧。他捣腾“私矿”的胆子，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路子也更野了。

过去，他还只是偷偷摸摸在废弃的边角地带挖点零碎好煤。现在，他盯上了那些被矿上标注了“危险废弃”的、煤层更厚更富的老巷道。这些地方塌方、瓦斯泄漏的风险极大，矿上明令禁止任何人进入。但田武不怕了，或者说，儿子的哭声和老娘抱着孙子时那满足的笑容，让他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份怕。

“武子，你不要命啦？那地方也敢钻？”一起下窑的老窑工“黑皮”有一次撞见田武从一条废弃巷道钻出来，脸上沾满了黑泥，矿灯帽都歪了，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吼道。

田武抹了把脸，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一笑，拍了拍鼓囊囊的、沉甸甸的帆布口袋，里面全是上好的块煤：“怕啥？富贵险中求！我田武命硬着呢！你看这煤，多好！顶得上你干半个月！”

“你……你这是要钱不要命！那里面啥情况你不知道？去年二狗子……”黑皮心有余悸。

“二狗子那是点儿背！”田武打断他，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狠劲儿，“我有儿子了！我得给他挣前程！光守着祖上那点老底儿，坐吃山空？不行！这点风险，我担得起！干一票大的，顶一年工钱！”

黑皮看着他眼中那疯狂又执拗的光，再看看他口袋里露出的乌黑发亮的煤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开了。

田武的腰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他不再满足于卖给矿口的小煤贩子，而是开始偷偷联系镇上出价更高的“黑煤点”。每次揣着厚厚一沓带着煤味和汗味的票子回到家，看着老娘抱着金孙露出的满意笑容，看着媳妇因为营养改善而红润起来的脸颊，甚至看着秀秀因为家里伙食好了而长高了一截的身板，他心底那份因冒险而滋生的恐惧和后怕，就会被巨大的满足感和一种扭曲的“成就感”所取代。

他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当家人”，像个为子孙后代开疆拓土的“英雄”。他田武，不仅要守住祖上传下的青砖四合院，还要为他的儿子，打下更大、更厚实的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