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农村女娃的命运就该如此吗 第27章 田强强的愤怒

西湖畔那点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温情涟漪，终究未能跨越千山万水，扩散到被黄土与琐碎烦恼包裹的田家庄。

家里的日子，在秀秀娘赔光钱款后那持续不断的愁苦叹息，以及王雨雨那似乎流不尽的、咸涩眼泪的无声浇灌下，诡异地呈现出一种扭曲而脆弱的“平静”。

而田强强和王雨雨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关系，则在这种混乱与压抑的背景下，以一种缺乏管束和正确引导的野生姿态，迅速升温，蔓延。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体内荷尔蒙汹涌澎湃、情窦初开却又不知天高地厚的阶段。田强强早已厌倦了修理厂里那日复一日的油腻、刺鼻的汽油味以及扳手敲打金属的枯燥声响；而王雨雨在自家那个同样算不上温暖的家庭里，也感受不到多少真切的关怀。

两个同样内心迷茫、又极度渴望外界关注与温暖的年轻人，很自然地凑在了一起，像两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兽，互相依偎着抱团取暖，或者说，一起携手逃避令人沮丧的现实。

他们找到的最大的娱乐场所和避难所，就是镇子上那家烟雾缭绕、光线昏暗的网吧。

乌烟瘴气的环境，混杂着烟味、汗味和泡面味，配上嘈杂刺耳的游戏音效与键盘鼠标的噼啪声，构成了他们眼中最好的庇护所。

田强强能在那个虚拟的、打打杀杀的世界里大杀四方，找到在现实贫瘠土壤中极度缺乏的“成就感”与“掌控感”；王雨雨则通常搬个凳子坐在他旁边，双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画面，或者自己笨拙地玩玩一些简单的休闲游戏，眼神里充满了对田强强那“高超”游戏技术的、毫不掩饰的崇拜。

当口袋里最后一个硬币都掏不出来，无法支付网费时，两人就会临时去镇上的小餐馆洗两天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或者帮人搬运点零碎的货物，咬着牙挣到几十块微薄的钞票后，立刻又像归巢的燕子，一头钻回那个喧嚣的网吧，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秀秀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胸腔里像揣着一只不断抓挠的猫。但上次打架赔钱、几乎掏空家底的惨痛教训，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捆住了她的手脚，让她不敢再像过去那样管束得太狠，生怕这个炮仗脾气的儿子再闹出什么更大的、无法收场的事端。

而且，看到儿子和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感情”日渐升温，她心底那点关乎“换亲”成功的、卑微又固执的指望，又会不合时宜地冒出头来，让她在焦虑中掺杂进一丝诡异的安慰。于是，她大多时候也只能是用力地皱着眉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在田强强出门时，追到院门口，提高嗓门唠叨几句：“强强！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混着不是个事儿啊！好歹找个正经活干，学门手艺，将来……将来也好养活一家人啊！”

田强强通常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嚷道：“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我心里有数！” 话音未落，人已经拉着王雨雨跑远了。

然而，新的、更具冲击力的烦恼，很快如同田埂边的野草，悄然滋生并蔓延开来。

一年时间流水般过去，王雨雨已经踏入了十九岁的门槛。少女身上那层青涩的绒毛仿佛逐渐褪去，身体像春日里吸饱了雨水的柳枝，迅速抽条、舒展，显露出成熟姑娘那清晰而饱满的曲线，前胸饱满，臀部挺翘，带着农村女孩特有的、健硕而蓬勃的生命力。

偏偏她的性子又天生软糯，像一团柔软的糯米糕，不太懂得如何强硬地拒绝他人。当她走在尘土飞扬的镇街上，难免会吸引一些不三不四的、黏腻而大胆的目光，以及一些轻浮的搭讪。

那些镇上游手好闲的混混，或者些无所事事的青年，见她身边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个看起来稚气未脱、一脸戾气却身材尚显单薄的田强强，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只当是弟弟或者小跟班之类的角色。他们常常三五成群，嬉皮笑脸地围拢上来，用轻佻的目光上下扫视着王雨雨，说出些带着明显暗示的话语，甚至故意在拥挤时，用手肘或身体去蹭她。

“小妹妹，一个人逛多没意思啊？跟哥几个去台球室玩呗，哥请你喝汽水！” 一个留着长刘海的青年叼着烟，斜着眼笑道。

旁边他的同伴立刻将目光投向一脸警惕的田强强，语气充满了不屑：“这谁啊？你弟弟？小子，这儿没你事，一边玩去！”

每当这时，王雨雨就吓得脸色惨白，像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田强强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整个身体拼命往他并不宽阔的背后躲藏。而田强强，则像一只被入侵了领地、彻底激怒的小野兽，浑身的毛发都仿佛倒竖了起来。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烧着五脏六腑的愤怒和屈辱！这些人，竟然敢如此彻底地无视他！竟然敢当着他的面，用那种眼神、那种话语调戏他早已视为禁脔的“女人”！他们那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嘲讽：就你这小身板，毛都没长齐，能干什么？拿什么保护她？

“滚开！都他妈给我滚开！”田强强会猛地甩开王雨雨的手，往前踏出半步，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回去，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哟嗬？小子还挺横？想当护花使者啊？”对方通常发出一阵哄笑，根本把他当回事，人群中甚至有人会故意伸出手，用力推搡他的肩膀，让他踉跄一下，“怎么？想动手？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毛长齐了吗就学人打架？”

田强强气得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布满血丝，通红一片，胸腔里翻涌着拼命的冲动，真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用牙齿咬，用头撞，跟对方来个你死我活。但他残存的理智又清楚地告诉他，自己这单薄的身板，一个人冲上去，根本打不过对方三五个人高马大的青年。

这种清晰的、令人绝望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泥浆，裹挟着他，让他更加暴躁和憋屈，几乎要爆炸。

每次类似的冲突，几乎都是以王雨雨带着哭腔、死死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强行拉离现场，或者对方觉得戏弄够了、无趣地自行散去告终。

带着一身的怒火和未散的屈辱回到家里，田强强往往会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困兽，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疯狂地发泄出来，用脚狠狠地踹向家里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把板凳摔得砰砰响，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妈的！操！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都给老子等着！等老子以后混出头了……弄死你们！”

王雨雨则通常缩在墙角，看着暴怒的田强强，既害怕那些混混的纠缠，又心疼田强强的状态，只能默默垂泪，小声地劝慰：“强强，你别理他们……我们以后……我们以后少去镇上就是了……躲着他们走……”

然而，镇上网吧那虚拟世界带来的短暂麻痹与快乐，以及乡村生活中无处排遣的空虚和寂寞，像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们在下一次，依旧会鬼使神差地踏上通往镇子的那条土路。

而田强强心中那股被轻视、被侮辱的恶气，却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不断积蓄的沼气，越积越深，越积越浓。他无比渴望被认可，渴望被尊重，渴望能用某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方式，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不是个可以被人随意轻视、随意拿捏的“小屁孩”。

这种日益扭曲的渴望，像一颗被深埋于肥沃腐土中的危险种子，在他年轻而躁动的心房里悄然孕育，只待一个合适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契机，便会破土而出，疯狂生长，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他开始下意识地、更加留意地观察那些在镇上“混得好”、“叫得上号”的青年，偷偷模仿他们走路的姿态，学习他们说话的语气，观察他们如何呼朋引伴，如何用拳头、棍棒和一股不要命的蛮横气焰，赢得所谓的“地位”和别人的“敬畏”。

一种危险的、偏离正轨的倾向，正在这个无人正确引导和约束的少年心里，慢慢滋生、形成。而这一切的暗流涌动，远在浙江服装厂流水线前忙碌的秀秀无从得知，留守在家中的秀秀娘即使隐隐有所察觉，除了更加沉重的叹息和提心吊胆，也无力扭转，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在那条看似“威风”的歧路上，越滑越远。

王雨雨那依赖的眼神和恐惧的眼泪，非但没能成为安抚田强强的镇静剂，反而成了刺激他一次次想要证明自己、催化他下一次冲动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