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亲王府后园的水榭,黄昏的残光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挣扎着穿透雕花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池中枯败的残荷在微风中瑟缩,更添满目凄凉。老王爷萧玦佝偻的背影凝固在栏杆前,如同一尊蒙尘的石像,手中那块温润的白玉把件已被他攥得滚烫,仿佛要嵌入掌心,汲取着胞兄肃亲王最后一丝残留的温度。
空气中弥漫着池水陈腐的腥气,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名为绝望的尘埃味道。自从金銮殿上目睹兄长在污秽血肉与蛊虫中轰然爆裂,萧玦的世界便彻底崩塌了。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残存的理智;怨毒则如同野火,在灰烬中阴燃,只待一阵风,便能燎原。称病不朝,闭门谢客,这冷清的王府,成了他为自己搭建的活死人墓。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玉珠滚落琉璃盘的环佩叮咚声,伴随着一缕若有若无、清雅中带着一丝甜腻的幽香,悄然拂散了水榭内凝滞的死气。
萧玦布满老年斑的脖颈微微一僵,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并未回头。被打扰的愠怒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枯槁的心湖中激起微澜,旋即被更深的阴郁与戒备淹没。这府邸,早已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晦气之地,谁会在这等时辰,来扰他这“行将就木”的老朽清静?
“王爷。” 一声温婉柔媚、如同江南三月最和煦春风的轻唤自身后响起。那声音里揉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哀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仿佛带着魔力,轻易便能抚平人心中最深的褶皱。
萧玦缓缓转过身。残阳的最后几缕血光,恰好勾勒出亭亭立于水榭入口处的身影。
柳如雪。
她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只着一身洗尽铅华的月白色软烟罗裙,宽大的袖口与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如水波般流淌,更衬得身姿纤细,弱不胜衣。发髻松松挽就,斜斜簪着一支莹润无瑕的白玉簪,再无多余饰物。脸上不见半分往日的明媚娇艳,唯有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轻愁与忧思,一双翦水秋瞳盈盈欲泣,望向萧玦的目光充满了毫不作伪的痛惜与担忧。她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紫檀木食盒,莲步轻移,无声地踏入水榭,对着萧玦盈盈一福,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如雪冒昧前来,惊扰王爷清净,实是心中日夜难安。”她抬起眼睫,眸中水光潋滟,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肃亲王……去得那般惨烈,如雪每每思及,心如刀绞。王爷您与肃亲王手足情深,如今……如今……” 她声音哽咽,恰到好处地停顿,用一方素白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才继续道,“如雪自知人微言轻,不敢妄言宽慰,只是……只是忧心王爷哀毁过甚,伤了根本。思来想去,只能亲手熬制了一盅安神定悸的燕窝羹,望王爷……念在如雪一片赤诚,多少进些,保重贵体为要。”
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水榭中央冰凉的石桌上,动作优雅地掀开盒盖。一股清甜温润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是上品血燕的清芬,混合着几味名贵安神药材的淡淡苦香,在这腐朽沉闷的水榭中,如同一股清泉。
萧玦冷冷地扫了一眼那盅晶莹剔透、点缀着几颗殷红枸杞的羹汤,鼻翼翕动,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嗤。他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池中那片死寂的残荷,枯瘦的手背青筋虬起,将白玉把件攥得更紧,用沉默筑起一道拒绝的冰墙。
柳如雪仿佛浑然不觉老王爷拒人千里的冷漠。她并未再劝,只是静静地站在石桌旁,望着萧玦孤寂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水榭内凝滞的空气上。
“王爷……节哀顺变。” 她的声音更轻,更柔,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却字字带着无形的倒刺,精准地刺向萧玦心底最深的伤口,“肃亲王殿下……一生忠耿,为国为民,功勋卓着。谁能料到……竟会……竟会在金銮殿上,在陛下与满朝文武眼前……遭此……遭此鬼神莫测之祸……” 她再次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令人窒息的空白和无穷的想象空间。残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哀戚的神情足以让铁石心肠动容。
“如雪虽久居深宫,不谙外事,” 她话锋极其隐晦地一转,声音如同耳语,却清晰得如同冰珠坠地,字字敲在萧玦紧绷的神经上,“却也听闻……近来京城内外,流言甚嚣尘上。人心惶惶,皆言……皆言那等诡谲邪术,反噬之力,凶戾难测,已非人力可制……便是亲王贵胄之尊,煌煌天子之侧,亦难逃……厄运缠身……”
“住口!” 萧玦猛地转身,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衰老雄狮!浑浊的老眼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钉在柳如雪脸上,枯瘦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厉声呵斥,声音嘶哑却带着积威:“深宫妇人!休得妄议朝堂!更不得……妄议中宫!此等大逆之言,岂是你能置喙!” 皇权的威严如同烙印,即便在滔天的怨恨中,依旧本能地维护着那不可触碰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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