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谷。
当这三个字从姜维的口中,用一种梦呓般的渴望吐露出来时,高台上的空气,比山谷的风还要冷。
王平打了个寒噤,他看了一眼姜维,又看了一眼凌毅,那只刚刚被划破的手,下意识地攥了起来,渗出的血珠黏稠而温-热,仿佛在提醒他刚刚立下的血誓是多么沉重。
炸开子午谷?
那条被先帝断言为奇险、连丞相毕生谨慎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魔鬼之路?
他疯了。
伯约在巨大的狂喜之后,彻底陷入了另一种魔怔!
“将军,你知道子午谷全长多少里吗?”
凌毅没有动怒,他只是问了一个很平淡的问题,声音却像冰块一样,冻结了姜维的热情。
“六百六十里。”姜维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眼中的火焰重新燃起,显然早已将这条路线在沙盘上推演了无数遍。
“六百六十里,皆是悬崖峭壁,鸟兽绝迹,古道如羊肠悬于半空。”凌毅点了点头,“那么,将军打算用多少‘开山符’去炸?”
“十车?一百车?将军,一座山不是一块石头,一条山脉更不是一座山。我们想开出一条能容大军通行的驰道,需要炸毁的,是成百上千个这样的‘小山头’。别说一百车,便是一千车‘开山符’投进去,怕也只是在这条魔鬼之路上,听个响罢了。”
凌毅的声音不带丝毫烟火气,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姜维那颗狂热的心上。
“退一万步,就算我们有无穷无尽的‘开山符’。又该如何运进去?用人背吗?那六百里的崎岖山路,一个士卒能背多少?他背的‘开山符’,够炸开他眼前的那块拦路石吗?”
“我们又要派多少人去钻孔,去埋设?那些悬在半空的峭壁,人要如何上去?靠绳子吊着,像蜘蛛一样作业吗?这支几千甚至上万人的施工队伍,他们的粮草,又从何而来?难道让他们一边修路,一边啃树皮吗?”
“将军,‘开山符’是利器,不是神仙的法术。”
凌毅的语气加重了几分,直视着姜维的眼睛。
“它能帮我们把一座山,变成一堆能用的石头。但它不能凭空,把一条六百里的天险,变成一条能走大军的坦途。那需要的人力物力,比我们在这里修一百里的大堤,还要多十倍,百倍!”
“丞相为何六出祁山,不走子午谷?非是无此奇谋,而是算尽国力,知其不可为也!等我们炸开子午谷,魏国怕是早就席卷天下,一统四海了!”
凌毅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剑,彻底刺穿了姜维所有的幻想。
他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苍白。
是啊。
他只想着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想着奇兵天降,直取长安的旷世奇功。
却忘了,怎么去炸。
忘了那六百里山路,本身就是一个能吞噬数万大军性命,耗空整个蜀汉国力的无底黑洞。丞相尚且不敢,自己又何德何能……
“我……”姜维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抓着凌毅的手,那三只手交融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变得黏腻而冰冷。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颓然地靠在了身后的栏杆上。
那股刚刚燃起的,足以吞噬天地的野心烈焰,被一盆名为“现实”的冰水,浇得只剩下了一缕无法复燃的青烟。
“先……修堤吧。”
许久,姜维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没有再看凌毅,也没有再看那堆积如山的石料,只是失魂落魄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了高台。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股被抽走了灵魂的萧索与落寞。
王平看着这一幕,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对着凌毅,投去一个复杂的,既有感激又有后怕的示意。感激凌毅拦住了疯狂的姜维,后怕自己竟也差点被那股狂热所感染。
然后,他快步跟上了姜维。作为同僚,也作为战友,他需要去安慰一下这位心比天高的大将军。
高台上,只剩下凌毅与邵正。
“侯爷……”邵正看着姜维远去的背影,轻声开口,“大将军他……”
“他会想明白的。”凌毅淡淡说道,目光深邃。“一个真正的统帅,需要的不仅仅是撕裂天空的勇气和奇谋,更是脚踏大地的清醒,是对国力与现实,最冷静的认知。”
姜维,正在补上他成为一代名帅的,最后一课。
自那日之后,东山采石场,进入了一种诡异而高效的运转模式。
每天清晨,王平都会亲自带兵,将整个采石场清场,方圆数里,列为禁区,号称“山中凶煞苏醒,需静待其沉睡”。军士们森严的壁垒和冰冷的刀枪,让所有好奇都化为乌有。
然后,由廖元带领的那支神秘小队,便会进入山场。
半个时辰后,山中会传来几声沉闷如雷,让大地都微微震颤的巨响。民夫们都说那是“凶煞的咆哮”,一个个敬畏地伏在地上,祈求平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