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周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像一只被踩了脖子的公鸡。
他堂堂光禄大夫,大汉名儒,一生都在经义的殿堂里受人仰视,何时受过这等当众的、带着泥土腥气的诘问!
凌毅的问题,如同一把沾满了泥土的粗鄙匕首,野蛮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用经义和礼法编织的华美外袍,将他内心深处的虚无与苍白,**裸地暴露在所有“泥腿子”的面前。
石头,还是粮食?
这根本不是一个需要选择的问题。
但这又是一个他绝对无法回答的问题。
因为一旦他选择了粮食,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毕生坚守的“道”,在最残酷的现实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一文不值。
“强……强词夺理!”半晌,谯周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抽搐,“老夫与你论的是治国安邦之大义,是人心向背之根本!你却在此混淆视听,大谈兵戈与口腹之物!粗鄙!不堪入耳!”
“人心?”凌毅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怜悯。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刚刚放下锤子,满身尘土,却因为他的话而眼神发亮的学子,“谯公,您不妨看看他们,再想想城外万千嗷嗷待哺的百姓。他们的人心是什么?是能有一口饱饭吃,是能穿上一件暖衣,是他们的孩子不会在寒冬里饿死!是活下去!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人心!”
“一派胡言!”另一位老臣,太学博士张绍再也忍不住,跨步而出,义愤填膺地指着凌毅,“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愚昧,目光短浅,只需遵循圣人教化即可。你这般蛊惑他们,让他们满脑子只想着田亩与利益,失了敬畏,忘了礼法,长此以往,纲常何在?国将不国!”
“说得好!”
这番话,如同给溺水之人扔去了一根稻草,瞬间让谯周等人找到了反击的支点。
对,我们不跟你谈粮食那种俗物!我们跟你谈治国,谈纲常,谈根本!这才是我们的领域!
凌毅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一群被困在书本筑成的高墙里,永远也看不到外面真实世界的的可怜人。
他决定不再与他们进行无谓的争辩。
因为对一群捂着耳朵的人讲道理,只是浪费口舌。
他转过身,对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像个标杆般沉默,但眼神却越来越亮的技术总管钱三问道:“钱老丈,我问你,去年锦官乡南边那片坡地,收成如何?”
突然被点到名,老农钱三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回答:“回侯爷,差得很!那片地……邪性得很,浇不透水,不管伺候得多精心,种啥啥蔫。一亩地打下来的粮食,还不够交税的。”
“浇不透水?”凌毅又问,“那你们是如何解决的?”
钱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愁苦与无奈:“没法子解决啊侯爷。祖祖辈辈都这样,只能多种些耐旱的豆子,收多收少,全看老天爷的脸色。小人们也曾试过从河里多挑水,可那地势高,一担水挑上去,洒一半,累死累活,跟没浇一样。”
“好。”
凌毅点点头,然后缓缓转身,再一次面向谯周和那群自以为占据了道德高地的老臣们。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声音却清晰得像冰块撞击玉盘,回荡在园中的每一处角落。
“诸位大人。”
“你们都听到了。锦官乡,坡地,浇不透水,收成差。这是一个很小,但很实在的问题。它困扰了钱老丈的祖祖辈辈,也关系到他们一家人的生死。”
他对着谯周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优雅,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诸位大人学富五车,经义满腹,开口‘教化万民’,闭口‘治国大义’。现在,就请你们,用你们引以为傲的圣贤之学,为这位老农,解决这个‘浇不透水’的难题。”
“只要你们能拿出任何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让他那片地明年能多收一斗粮食。我凌毅,立刻将这刚刚动工的农学院付之一炬,然后去陛下面前磕头请罪,说我蛊惑人心,祸国殃民!”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学子,所有的仆役,都屏住了呼吸,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几个衣冠楚楚、此刻却如坐针毡的大人物身上。
谯周的脸色,由涨红转为铁青,又由铁青转为煞白。
让他去解决一个种地的问题?
这简直比刚才用石头和粮食的诘问,更具十倍、百倍的羞辱性!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脑中盘旋的只有“敬天法祖”、“顺应天时”、“无为而治”……这些空洞的词汇,却找不出任何一句能用在此处的话。
太学博士张绍,更是尴尬地将脸转向一边,脖子梗得像只鹅,仿佛在专心致志地研究一棵树的年轮,不敢与任何人的目光接触。
让他们引经据典,辩论朝政,可以滔滔不绝三天三夜。
可让他们去解决一个农夫最基本的实际困难,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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