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见国王后的几日,阿忘的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冰璃宫的偏殿依旧温暖,灵儿的探望也一如既往地频繁而关切。但阿忘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侍女们送来的饮食更加精细,甚至多了几味他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膳。御医秦先生来诊脉的次数也增多了,问诊时不再仅仅关注肩伤,而是反复探查他的头部和周身经脉,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看向他的眼神也愈发复杂,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
最明显的变化来自灵儿。她依旧活泼,但言语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欲言又止。她不再只是讲述雪国的风花雪月,而是开始有意无意地提及王国的历史,尤其是三百年前那场与中域贤王的战争,以及战后雪国与中域四将军府微妙的关系。
“父王说,雪国看似冰封万里,实则暗流涌动。”一日,灵儿陪阿忘在冰璃宫后的小花园散步,看着远处巍峨的宫墙,轻声说道,“四将军府对我们一直心存忌惮,边境摩擦时有发生。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如果天下能太平该多好。”她转过头,看着阿忘,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迷茫,“阿忘,你说,人为什么要有争斗呢?”
阿忘沉默着,无法回答。争斗?他空白的脑海中只有混乱的厮杀片段和刻骨的痛楚,却想不起争斗的缘由。但他能感觉到,灵儿的话语背后,隐藏着某种沉重的、与她天真外表不符的忧虑。这片冰雪覆盖的王国,远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宁静。
这种暗流涌动的感觉,在几天后的一次宫廷晚宴上达到了顶峰。
那是一场为庆祝冬祭临近而举行的小型王室家宴,设在王宫另一座更为宏伟的“冰极殿”中。按理说,以阿忘的身份,绝无可能参与。但灵儿执意要带他出席,理由是让他“散散心,见见世面”。赫连大叔作为商队首领,因进献了珍贵的贡品,也被特邀列席,坐在末位。他看到阿忘出现在这种场合,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担忧。
冰极殿比暖阁更加恢弘肃穆。巨大的冰柱如同擎天之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穹顶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模拟出璀璨的星河。殿内寒气更重,即使燃着巨大的暖炉,依旧能呵出白气。国王赫连博和王后端坐主位,两侧是王子、公主以及几位重臣宗亲。气氛庄重而压抑。
阿忘被安排在灵儿下首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他穿着灵儿为他准备的、相对朴素的锦袍,依旧感到浑身不自在。一道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轻蔑,也有如大王子赫连战那般毫不掩饰的冷意。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歌舞伎在殿中表演着柔美而略带悲怆的雪国传统舞蹈。但阿忘食不知味,他只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尤其是来自王座方向那道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
酒过三巡,气氛稍显活络。一位宗室老者,须发皆白,是国王的叔父,雪国地位尊崇的长者赫连威,端着酒杯,踱步来到大殿中央。他先向国王敬酒,说了一番祝福的话,然后话锋一转,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阿忘所在的方向。
“陛下,冬祭将至,是我雪国祭奠先祖、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重要时刻。按照古礼,祭典之上,当有武演,以彰我国威,震慑宵小。”赫连威声音洪亮,回荡在冰殿之中,“老臣听闻,近日王宫中来了位少年英杰,虽身负重伤,却勇武不凡,曾于市井徒手搏杀恶徒,救公主于危难。不知可否请这位少年,于祭典之上,小试身手,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阿忘身上!徒手搏杀恶徒?这显然是指那日街头救下灵儿之事,但经过赫连威之口,却带上了几分刻意的渲染和试探的意味。
灵儿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急忙起身:“叔公!阿忘他伤势未愈,怎能……”
“诶,公主殿下莫急。”赫连威打断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是小试身手,并非生死相搏。况且,能得陛下亲口赞誉‘血不简单’的少年,想必自有非凡之处,些许小伤,应无大碍吧?”他将目光转向王座上的赫连博。
国王赫连博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冰雕扶手,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阿忘,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阿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展示身手?他如今内力全无,经脉尽断,肩伤未愈,连站稳都勉强,如何“小试身手”?这分明是借机试探,或者……是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甚至借比武之名……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感受到左肩伤口传来的刺痛。空白的脑海中,那日街头匪徒刀锋袭来的危机感再次浮现,身体深处那股奇异的本能似乎又要被激发,但这一次,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仿佛被侵犯了领地般的、冰冷的怒意?这怒意并非源于他自身的意识,更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醒后发出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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