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被其父燕枭雄勒令于城主府内"静心思过"、不得再过问城防事务的消息,如同深秋里一片悄然飘落的梧桐叶,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在白水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漾开了一圈圈隐秘而持久的涟漪。这看似寻常的惩戒,落在各方有心人眼中,却透露出耐人寻味的信号,足以让蛰伏的暗流加速涌动。
城主府深处,那座名为"凌云阁"的精致院落,此刻仿佛与世隔绝。雕花的朱漆木窗紧闭,连缝隙都被仔细掩上,隔绝了外界春日渐暖的阳光与市井隐约的喧嚣。阁内光线昏暗,唯有角落一座青铜鎏金螭首香炉,兀自吞吐着淡薄的、带有宁神功效的迦南香,烟气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压抑。燕十三一身素白暗纹常服,背对着紧闭的房门,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静立于窗前。他没有推开那扇窗,只是那么站着,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木板,投向某个虚无的远方。往日眉宇间那份几乎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与锐利锋芒,此刻被一种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静默所取代。但这静默之下,是汹涌澎湃、几欲破体而出的怒意与屈辱,如同被强行压制在地壳深处的熔岩,滚烫而危险。一旁紫檀木嵌螺钿的案几上,摆放着侍女早已送入的食盒,盒盖未启,内里的饭菜早已凉透,油光凝结。守在阁楼门外廊下的两名贴身亲卫,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内少城主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濒临爆发的、令人心悸的低气压。
燕十三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父亲燕枭雄那冰冷而诛心的话语。"不识大体"、"争风吃醋"、"打乱了为父多少安排"……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理智。扪心自问,他出手维护周家,固然有对周梅梅那份难以言喻的旧情与牵挂,但更多的,难道不是出于城防统领的职责所在?难道坐视柳陆青这等妖人麾下的爪牙在城内肆意骚扰良善商户,才是所谓的"识大体"?更让他心底泛起刺骨寒意的,是父亲言语间隐约透露的"安排"。究竟是何等宏大而隐秘的棋局,需要以默许甚至纵容柳陆青的恶行为代价来铺垫?自己这个儿子,在父亲心中,难道真的只是一枚可以随时牺牲、随意摆布的棋子?这种被至亲之人算计、乃至抛弃的冰冷感,远比战场上明刀明枪的伤害更令他痛彻心扉。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对父亲深沉心机的怨怼、对自身无力破局的愤懑、以及对周家母女尤其是周梅梅处境的深切担忧,几种激烈的情感如同数条毒蛇,在他心中疯狂地纠缠、撕咬。
与城主府内这潭死水般的沉寂与压抑形成微妙对比的,是城南那座奢华而隐秘的欢喜宫。宫内依旧熏香浓郁,丝竹管弦之声却比往日收敛了几分张扬,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低调。柳陆青并未如外界预料的那般欣喜若狂,他换了一身较为朴素的暗紫色锦缎常服,慵懒地斜倚在铺着柔软雪貂皮的贵妃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红木茶几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他听着心腹手下躬身禀报燕十三被确切软禁的消息,艳丽却带着几分阴柔之气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审慎而玩味的笑容。
"哦?燕枭雄这只老狐狸,竟真舍得把他这宝贝儿子关起来了?"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唱的是哪一出?苦肉计?弃子保帅?还是……真的嫌他这儿子碍手碍脚,打乱了他什么见不得光的布局?"
心腹垂首,小心翼翼地问道:"宫主,如今燕十三这颗钉子已被拔除,我们是否……可以放开手脚了?"
"急什么?"柳陆青轻轻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如狐的光,"燕枭雄刚摆出这副大义灭亲、公正严明的姿态,我们若立刻急不可耐地扑上去撕咬周家,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岂非正中这老狐狸下怀?说不定,他正等着我们主动跳出来,好有借口清理门户呢。"他坐直了身子,端起手边一杯温热的血珀茶,轻轻呷了一口。
"对付周家这种升斗小民,硬打硬冲是下下之策,徒惹一身腥臊。要让他们自己慢慢熬,熬到油尽灯枯,熬到走投无路,主动求到我们门上,那才叫有趣,才叫高明。"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沉吟片刻,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底下那些机灵点的崽子们,手脚都给我放干净些,用'软刀子',慢慢割。"
他详细指示道:"周记年糕铺不是还开着门做生意么?多找些生面孔,扮作普通顾客,轮流去'照顾'他家的生意。不必打砸抢,那样太糙。只需人多一些,围在铺子前,问东问西,挑三拣四,嫌米糙了,嫌糖少了,或者故意说些模棱两可的闲话,让其他真正的客人感到不自在,不敢上门就行。再派几个口齿伶俐的,混在街坊四邻茶余饭后的闲谈里,'不经意'地散播些消息,比如潘二郎这趟差事如何凶险、九死一生啦,比如周家铺子近日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惹来了晦气啦……记住,要像春雨渗土,无声无息,却要让他们感到无处不在的压力,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却又抓不到任何实实在在的把柄,有苦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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